第141章 驚蟄初鳴,暗流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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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外,廢墟之上,“驚蟄”弩的森然嗡鳴餘音似乎仍在冰冷的空氣中震顫。那具被打成篩子的契丹重甲,如同一個沉默而猙獰的戰利品,宣告著一種全新殺戮方式的誕生。
    李長天的手指離開冰冷鐵甲上深嵌的箭矢,那觸感仿佛帶著死亡的溫度,順著指尖蔓延,與他體內奔湧的荒原暖流交織、共鳴。力量,純粹而高效的力量,這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燃料,用以驅動那架名為“複仇”的龐大機器。
    “晝夜不停,全力打造。”他冰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廢墟上回蕩,如同給“驚蟄”下達了最終的生產令。工坊瞬間爆發出狂熱的喧囂,老魯頭佝僂的身影在火光中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嘶啞的指揮聲壓過了錘砧的交響。烏茲寒鐵的光芒在工匠們敬畏的目光中閃爍,每一錘落下,都在鍛造著朔方未來的獠牙。
    然而,朔方城並非隻有鐵與火的轟鳴。勝利的餘燼之下,暗流開始悄然湧動。
    “狼帥,這是各營報上來的撫恤名冊和所需錢糧…”韓章的聲音帶著沉重,將一疊厚厚的、沾染著血跡和汙漬的麻紙放在李長天案頭。帥府書房內,氣氛壓抑。窗外工坊的喧囂隱約傳來,更襯得室內死寂。
    李長天沒有立刻去看那疊名冊。他的目光落在案幾一角——那裏靜靜躺著陳墨那塊燒焦變形的“梟”字鐵牌。冰冷的觸感早已散去,留下一種空洞的灼痛。
    “撫恤,按最高規格。”李長天開口,聲音沙啞,“家中無壯丁者,劃撥永業田;有孤寡老幼者,府庫按月支糧。錢糧…先從我的份例裏扣,不夠的,從繳獲的戰利品裏優先劃撥。”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和一個破碎的家庭,“告訴各營統領,誰敢克扣撫恤,貪墨一文,軍法處置,斬立決!”
    “喏!”韓章肅然應道。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狼帥,還有一事…趙鐵柱雖敗退,但其殘部並未潰散,反而在百裏外的黑石堡收攏潰兵,加固城防,似有固守待援之意。另外…契丹人退至漠北邊緣,雖未再犯,但斥候發現其遊騎頻繁活動,似在觀望。”
    “困獸猶鬥,敗犬哀鳴。”李長天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趙鐵柱在等江南的消息,等他的根基是否穩固。契丹人…在等我們和趙鐵柱誰先倒下。”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鐵牌,“傳令各部,整軍備武,加固城防。傷卒全力救治,新卒加緊操練。工坊所需一切,優先供給。我們…也需要時間。”
    “是!”韓章領命,剛欲退出,又被李長天叫住。
    “拓跋明月何在?”李長天問道,目光投向窗外羌族親衛駐紮的方向。
    “明月姑娘…似乎在清點此次助戰羌族勇士的傷亡和撫恤,並…派人回返部族調運藥材和糧草。”韓章答道。
    李長天沉默片刻:“她送來的烏茲寒鐵…價值幾何?”
    “此乃羌族秘藏,用於打造王帳金刀之寶,價值連城,無法估量。”韓章如實道。
    “知道了。”李長天揮揮手。韓章退出,書房內再次陷入沉寂。李長天拿起那塊鐵牌,對著窗欞透入的微光,焦黑的“梟”字扭曲變形,如同陳墨最後消失在火海中的身影。他將鐵牌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工坊日夜不息的喧囂成了朔方城新的脈搏。一具具“驚蟄”弩的粗獷骨架在鐵錘與烈火中逐漸成型。老魯頭幾乎成了工坊裏的幽靈,雙眼熬得赤紅,嘶啞的吼聲不斷指揮著工匠們調整機簧的張力、加固箭匣的箍圈。王石頭成了最積極的監工兼搬運工,看著那些散發著寒氣的鋼鐵巨獸,眼中充滿了敬畏與興奮。
    然而,當第一筆龐大的物料清單和撫恤開支匯總到拓跋明月手中時,這位向來冷靜的羌族公主,琥珀色的眼眸中也掠過了一絲凝重。
    她帶著清單,在帥府後院的演武場找到了李長天。他正獨自一人,一遍遍重複著最基礎的劈砍動作,玄甲未卸,汗水浸透了內襯,每一次揮刀都帶著沉悶的破空聲,仿佛要將所有鬱結的力量傾瀉而出。
    “狼帥。”拓跋明月清冽的聲音打斷了他機械的揮砍。
    李長天收刀,轉身。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呼吸有些粗重。他看向拓跋明月手中的麻紙,沒有說話。
    “工坊三日消耗,已超過去月全軍糧餉三成。陣亡將士撫恤所需錢糧,足以支撐現有軍士半年之餉。”拓跋明月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如針,“烏茲寒鐵已盡數交付工坊,然其價值…需以朔方未來三年賦稅為抵,或…以朔方境內三處鹽井、兩處鐵礦的開采權為質。”她頓了頓,直視著李長天幽深的眼眸,“這僅僅是開始,‘驚蟄’若想量產裝備精銳,所需靡費,恐將掏空朔方根基。”
    李長天沉默著,汗水沿著眉骨滑落,滴入眼中,帶來一陣刺痛。他抬手抹去,目光掃過演武場邊緣堆積的、等待修補的破損兵甲,掃過遠處營房裏傳來的傷兵壓抑的呻吟。拓跋明月的話,像冰冷的鐵砧,敲打著他因“驚蟄”誕生而短暫燃起的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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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量,從來都有代價。這代價不僅是敵人的血肉,更是自己根基的血液。
    “撫恤,一文不能少。”李長天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工坊所需,優先保障,缺什麽,去搶!趙鐵柱在黑石堡囤積了不少糧草軍械吧?契丹人遊騎身上,難道沒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拓跋明月眸光微閃:“狼帥之意…是以戰養戰?”
    “是活下去。”李長天糾正道,眼中幽藍的火焰跳動,“守城待援是坐以待斃!趙鐵柱在等,契丹人在看,我們就不能讓他們等得太安穩!”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柄,“傳令夜梟營殘部,王石頭暫代統領之職,即日起,挑選精銳,化整為零,深入趙鐵柱控製區!目標:其糧道、小型軍械庫、落單的輜重隊!不要硬碰,以襲擾、焚毀、劫掠為主!我要讓趙鐵柱後方,處處烽煙!”
    “那契丹遊騎…”拓跋明月追問。
    “他們不是喜歡看嗎?”李長天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那就讓他們看個夠!告訴王石頭,若遇小股契丹遊騎…格殺勿論!取其馬匹、皮甲、箭矢!屍體…掛在顯眼處,給後麵的契丹人看看風景!”
    拓跋明月深深看了李長天一眼。眼前的男人,在巨大的消耗壓力下,選擇的不是收縮防守,而是更激進、更殘酷的掠奪式進攻。這固然是險中求生的唯一法門,卻也在無形中,將朔方這架戰車更深地推向血腥掠奪的軌道。她仿佛看到那幽藍的火焰,正無聲地舔舐著他心中某些柔軟的部分。
    “另外,”李長天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目光,繼續道,“羌族此次助戰,傷亡撫恤,所需錢糧物資,你擬個單子,朔方府庫優先支應。烏茲寒鐵之恩…我李長天,記下了。”
    拓跋明月微微一怔。他記得羌族的付出,這讓她心中那絲複雜稍緩。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轉身離去,裙裾在冰冷的空氣中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
    “驚蟄”弩的製造在血與火的支撐下艱難推進。而王石頭率領的夜梟營雖然大部分是新人),如同投入沸水的滾油,瞬間在趙鐵柱控製區的後方炸開了鍋!
    黑石堡百裏外,一支由二十多輛大車組成的糧隊,在數百名趙軍護衛下,沿著官道緩慢行進。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突然!
    嗡——!嗡——!
    並非傳統的弓弦聲,而是低沉、密集、令人頭皮發麻的震顫嗡鳴!如同來自地底的蜂群驚鳴!
    道路兩側的枯草叢中,瞬間爆射出數十道烏光!速度之快,遠超強弩!噗嗤噗嗤的入肉聲連成一片!押運糧車的趙軍士兵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前排數十人身上瞬間爆開密集的血洞,慘叫著栽倒!堅固的皮甲如同紙糊一般!
    “敵襲!!”淒厲的警報剛剛響起。
    第二波、第三波密集的烏光再次從不同方向狂飆而至!如同死神的梳篦,精準而冷酷地收割著生命!護衛隊形瞬間大亂!士兵們驚恐地尋找掩體,卻發現那致命的箭雨來自多個刁鑽的角度,防不勝防!
    “是朔方的鬼東西!快散開!保護糧車!”帶隊校尉目眥欲裂,揮刀嘶吼。
    然而,混亂已經無法遏製。幾道矯健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撲出,手中火把精準地投向滿載糧草的大車!幹燥的糧草瞬間被點燃,熊熊烈焰衝天而起!濃煙滾滾!
    “撤!快撤!”王石頭低沉的聲音響起。數十名夜梟營士兵毫不戀戰,如同來時一樣,借著煙霧和地形的掩護,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隻留下遍地哀嚎的趙軍士兵、熊熊燃燒的糧車,以及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焦糊味和那令人心悸的“嗡嗡”餘響。
    同樣的場景,在數日內於趙鐵柱後方多處上演。小型軍械庫被焚毀,巡邏隊遭遇滅頂打擊,落單的輜重隊人間蒸發…每一次襲擊都伴隨著那可怕的蜂鳴和瞬間爆發的死亡之雨。趙軍後方人心惶惶,“鬼蜂弩”的恐怖傳說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幾支深入漠北邊緣、試圖窺探契丹動向的夜梟營小隊,也遭遇了契丹遊騎。在付出一定代價後,他們同樣用“驚蟄”的初啼,給傲慢的契丹人留下了深刻的教訓。幾具被扒光了有價值物品、屍體上插滿三棱短矢的契丹騎兵,被懸掛在枯樹上,成了最血腥的警告路標。
    掠奪而來的糧草、鐵料、皮革源源不斷地運回朔方,如同給瀕死的巨人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工坊的爐火燃燒得更加旺盛,“驚蟄”弩的數量在緩慢而堅定地增加。
    帥府書房,油燈如豆。
    李長天麵前攤著兩份截然不同的文書。一份是王石頭送回的捷報,詳細記錄了數次成功襲擊的斬獲;另一份,則是一封來自黑石堡,蓋著趙鐵柱帥印的密信。
    信的內容出乎意料。
    並非戰書,而是…求和?或者說,試探性的停戰提議?
    信中措辭委婉對趙鐵柱而言),稱此戰乃“奸人挑撥,同室操戈”,實屬不幸。願以“黃河為界,互不侵犯”,並“歸還部分被俘朔方將士”以示誠意。信中甚至隱晦提及,若李長天有意,可“共商大計,清君側,靖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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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還部分被俘將士”…
    李長天的目光死死釘在這幾個字上。朔方城破時,確實有不少來不及撤走的傷兵和老弱被俘…陳墨,是否也在其中?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噬咬著他的心。
    韓章站在一旁,臉色凝重:“狼帥,此信…詭詐異常!趙鐵柱新敗,後方被襲,此時求和,必是緩兵之計!歸還俘虜?更是無稽之談!他恨不得將我們碎屍萬段,豈會如此好心?其中定有陷阱!”
    李長天沒有說話。他拿起那封密信,湊近油燈。粗糙的紙張,熟悉的帥印,字裏行間透著一股虛偽的焦灼。他仿佛能看到趙鐵柱在燈下寫下這些文字時,那張因憤怒和算計而扭曲的臉。
    荒原暖流在體內奔騰,帶著冰冷的殺意,也帶著一絲…對那渺茫可能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渴望。
    他緩緩將信紙移向跳躍的火焰。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角,迅速蔓延,將那些虛偽的字句和誘餌般的承諾吞噬,化作扭曲的焦黑和飛散的灰燼。
    “告訴趙鐵柱的使者,”李長天的聲音在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中響起,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想談?讓他親自來朔方城下,跪著談。”
    火光映照著他冷硬的側臉,那幽藍的火焰在眼底深處無聲燃燒,仿佛連最後一絲對“生還”的微弱希冀,也隨著那封信,一同化為了灰燼。複仇之路,唯有以血鋪就,再無回旋餘地。而在這條路上,任何一絲軟弱的遲疑,都可能成為致命的陷阱。
    拓跋明月不知何時出現在書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那跳動的火焰和火焰前如同磐石般的身影。她清晰地感覺到,李長天體內那股力量,似乎隨著這封信的焚毀,變得更加凝練、更加冰冷,也更加…危險。他心中的某些東西,正在被這無休止的戰爭和沉重的責任,一點點地蝕刻、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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