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寒夜孤星,裂土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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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的夜,被瘟疫的黑煙與背叛的寒刃割裂。帥府工坊的血腥氣尚未散去,混入空氣中彌漫的焦臭與病氣,釀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韓章肩胛骨下的傷口雖已緊急包紮,但失血過多加上急怒攻心,這位鐵打的漢子竟發起高燒,陷入昏迷。老魯頭守在病榻前,看著散落一地、被踩踏汙損的關鍵圖紙碎片,再看看韓章慘白的臉,渾濁的老淚無聲淌下,雙手因懊悔和憤怒而劇烈顫抖。他引以為傲的“驚蟄”,還未在戰場上飲血,其核心之秘便已泄露,更連累忠勇的韓統領重傷垂危!
    “狼帥…”老魯頭的聲音嘶啞破碎,“是老朽…是老朽引狼入室…害了韓統領…誤了大事啊!”
    李長天站在榻前,玄甲上的血跡已凝成暗紅。他沒有看老魯頭,目光落在韓章緊閉的眼瞼和那被冷汗浸透的繃帶上。荒原暖流在體內奔湧,支撐著他疲憊欲倒的身軀,卻驅不散那噬骨的寒意。柳紅袖…那個低眉順眼、手腳勤快的“女仆”,竟是趙鐵柱埋得如此之深的一柄毒刃!她的背叛,不僅重創了朔方的脊梁韓章,更將“驚蟄”這柄尚未完全出鞘的利刃,暴露在了死敵麵前!
    “不怪你。”李長天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凍結的湖麵,“是敵人…太毒。”他俯身,從地上拾起一片沾著韓章血跡的圖紙碎片,上麵模糊勾勒著箭匣機簧的聯動結構。他指尖用力,將那碎片攥入掌心,鋒利的邊緣割破皮膚,滲出血珠,他卻渾然不覺。“圖紙…缺失多少?核心機要,泄露幾何?”
    老魯頭強忍悲痛,顫抖著指向地上:“最…最關鍵的三張總裝圖和機簧鍛打淬火密錄…被那妖女搶走了!剩下的…都是散碎部件圖,若無總圖和密錄,外人想仿製…難如登天!但…但若落到精於此道的工匠大師手中…”他不敢再說下去。
    難如登天,並非絕無可能。尤其趙鐵柱背後,未必沒有能人。李長天眼中幽藍的火焰無聲跳躍,冰冷刺骨。他緩緩直起身,看向窗外。東城隔離區的方向,隱隱傳來壓抑的哭泣和絕望的嘶吼,焚燒屍體的黑煙在夜幕下翻騰,如同猙獰的惡鬼。瘟疫在蔓延,人心在崩潰,盟友離去,大將重傷,核心機密泄露…朔方城,如同暴風雨中飄搖的孤舟,正被四麵八方的巨浪狠狠拍擊。
    “守好韓章。”李長天對老魯頭下令,聲音不容置疑,“他若有事,你提頭來見。”他又看向侍立一旁、臉色同樣蒼白的王石頭,“工坊所有參與‘驚蟄’製造的工匠,即刻起集中居住,由你親自帶人看守,寸步不離!膽敢泄露一字一句,或圖謀不軌者…格殺勿論!”肅殺之氣,彌漫整個房間。
    “喏!”王石頭抱拳,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李長天沒有回書房,而是獨自登上了朔方城最高的望樓。寒風如刀,撕扯著他的玄色大氅。腳下的城池,燈火稀疏,死氣沉沉。東城隔離區的方向,火光搖曳,濃煙滾滾,如同潰爛的瘡疤。西麵,羌族營地空蕩蕩的,拓跋明月那抹火紅的身影,連同她帶來的生機與助力,早已消失在凜冽的北風之中。南麵,是趙鐵柱盤踞的黑石堡,如同一頭蟄伏的惡獸,等待著朔方流盡最後一滴血。北麵,契丹遊騎的幽靈,仍在漠北邊緣逡巡窺視。
    孤立無援,內憂外患。
    荒原暖流在體內奔騰咆哮,帶來力量,也帶來一種近乎毀滅的灼熱。他清晰地感覺到,腳下的路,正在崩塌。以往支撐他前行的東西——袍澤的信任、民眾的擁戴、盟友的助力、複仇的信念——正在被瘟疫的腐臭、背叛的寒刃、以及這無邊的絕望一點點侵蝕、瓦解。
    他攤開手掌,掌心是被圖紙碎片割裂的傷口,血跡未幹。他凝視著那抹刺目的紅,仿佛看到了陳墨消失在契丹火海中的身影,看到了韓章肩頭噴湧的鮮血,看到了窯場和東城隔離區裏無數絕望的眼神…這一切,都源於趙鐵柱!源於這不公的世道!
    一股暴虐的、毀滅一切的衝動,如同岩漿般在他心底翻湧、咆哮!焚盡這該死的瘟疫!踏平黑石堡!將趙鐵柱碎屍萬段!讓所有背叛者、所有敵人,在“驚蟄”的蜂鳴中化為齏粉!
    然而,體內那股冰冷的力量,如同最堅固的鎖鏈,死死地禁錮著這股即將噴發的毀滅之火。焚城?踏平?朔方城內,還有數萬軍民!還有昏迷的韓章,還有忠誠的王石頭,還有無數在瘟疫和恐懼中掙紮求生的無辜者!他們是根基,是力量,也是…責任!一旦失控,他將徹底淪為與趙鐵柱無異的嗜血屠夫,腳下將不再是複仇之路,而是自我毀滅的深淵!
    力量與毀滅,責任與瘋狂,在他體內激烈地碰撞、撕扯!荒原暖流如同失控的野馬,在經脈中奔騰衝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垛口石磚上!
    砰!
    堅硬的青石瞬間碎裂!鮮血從他指骨間迸出,染紅了碎裂的石塊。劇痛讓他混亂的思緒為之一清,眼中那幽藍的火焰劇烈地跳動、收縮,最終沉澱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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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瘋。不能毀。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強大、更冷酷的力量,來打破這絕境!來守護僅存的一切!來…完成那未盡的複仇!
    他緩緩抬起流血的手,目光越過絕望的城池,投向南方那片被黑暗籠罩的大地。一個更加瘋狂、更加孤注一擲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芽,在他冰冷的心底滋生、蔓延。
    同一片寒冷的夜空下。
    柳紅袖如同一隻受驚的狸貓,在朔方城南麵崎嶇的山林中亡命奔逃。寒風刺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她身上那件仆役的灰布棉襖早已被荊棘劃破,露出裏麵緊身的夜行衣。左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被韓章臨死反擊所傷)雖然草草包紮,但每一次劇烈的奔跑都帶來鑽心的疼痛,鮮血仍在不斷滲出,在冰冷的夜風中迅速凍結。
    她不敢停歇。身後仿佛能聽到追兵的呼哨和“驚蟄”弩那令人心悸的嗡鳴。她知道李長天絕不會放過她,朔方的夜梟營會像跗骨之蛆般追殺而至。她必須活著,必須將懷中的圖紙送到趙大將軍手中!這是她潛伏多年,付出巨大代價才換來的功勳!更是她…唯一的生路!
    然而,失血和嚴寒正迅速帶走她的體力。眼前陣陣發黑,腳步越來越虛浮。就在她感覺快要支撐不住時,前方山坳處,幾點微弱的火光映入眼簾!隱約還有馬匹的響鼻聲!
    是巡邏隊?還是…追兵?
    柳紅袖心頭一緊,立刻伏低身體,如同幽靈般潛行靠近。借著微弱的星光,她看清了火光下的景象——不是朔方軍!也不是趙鐵柱的部隊!而是…十幾個穿著翻毛皮襖、帶著彎刀、正圍著篝火取暖的契丹遊騎!幾匹健壯的草原馬拴在不遠處的樹上。
    契丹人!他們怎麽深入到這裏了?
    柳紅袖腦中念頭飛轉。投靠契丹?不行,非我族類,語言不通,難以取信,而且契丹人凶殘成性,自己一個重傷女子,無異於羊入虎口。繞過去?體力已到極限,隨時可能昏厥。
    篝火旁,一個契丹百夫長模樣的壯漢正用生硬的漢語對旁邊一個漢人打扮、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說著什麽:“…趙鐵柱…廢物…糧草…燒…李長天…弩…可怕…”
    漢人男子諂媚地點頭哈腰:“是是是,百夫長大人說的是!趙大將軍…不,趙鐵柱他後方被襲,焦頭爛額!不過李長天那‘鬼蜂弩’確實厲害,小的親眼見過那鐵甲被打得…”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眼中帶著恐懼。
    弩!他們在談論“驚蟄”!
    柳紅袖眼中寒光一閃!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成型!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傷口的劇痛,猛地從藏身處站起,踉蹌著走向篝火,用盡力氣高喊:
    “大人!我有…李長天‘驚蟄’弩的…圖紙!”
    突兀的喊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所有契丹人瞬間拔刀,警惕地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渾身是血的女人!那個漢人同譯也嚇了一跳。
    “什麽人?!”契丹百夫長厲聲喝問,生硬的漢語帶著殺意。
    柳紅袖強撐著站穩,從懷中掏出那幾張沾染著她體溫和血跡的、至關重要的圖紙,高高舉起,聲音因虛弱而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誘惑:
    “大人!這是…李長天最厲害的殺器…‘驚蟄’弩的核心圖紙!趙鐵柱…願意用重金…不!用這圖紙的秘密…換取貴部的…聯盟!共擊…朔方!”
    圖紙!重金!聯盟!共擊朔方!
    幾個關鍵詞如同最誘人的魚餌,瞬間鉤住了契丹百夫長貪婪的心!他看著柳紅袖手中那卷起來的、染血的紙,又看看她狼狽卻決絕的神情,眼中凶光閃爍,帶著審視和懷疑。
    那漢人通譯湊到百夫長耳邊,飛快地翻譯著,眼神同樣充滿了貪婪和驚疑。
    寒風呼嘯,篝火劈啪作響。柳紅袖舉著圖紙,如同舉著自己的性命和未來,在契丹人狼一般的目光注視下,強忍著暈眩和恐懼,等待著命運的裁決。她知道自己是在與虎謀皮,但這是她唯一的生機,也是她完成使命的唯一途徑!她必須賭!賭契丹人的貪婪,賭趙鐵柱的名頭,賭這圖紙足以撬動漠北的狼群!
    契丹百夫長盯著那染血的圖紙,又看看柳紅袖蒼白卻帶著一絲異樣媚惑的臉她刻意調整了姿態),最終,嘴角咧開一個殘忍而貪婪的笑容,用契丹語低吼了一句。
    通譯立刻對柳紅袖說道:“百夫長大人說,圖紙拿過來!若敢欺騙…把你喂狼!”
    柳紅袖心中稍定,強撐著一步步走向篝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她知道,自己暫時…賭贏了第一步。朔方的致命之秘,正隨著她染血的腳步,滑向更加混亂與危險的深淵。而李長天站在朔方城頭,望著南方無邊的黑暗,體內那撕裂般的力量碰撞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孤注一擲的決斷。他腳下的路,已裂痕遍布,而他的選擇,將決定這裂痕之下,是徹底的崩塌,還是…浴血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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