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疫火焚城,暗刃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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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的天空,被窯場方向升起的、焚燒屍體的滾滾黑煙所籠罩。那濃烈刺鼻的焦臭味混合著寒風中的血腥與病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如同絕望的烙印。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軍民之間無聲蔓延,侵蝕著剛剛凝聚起來的士氣。
    降兵營的“篩選”仍在進行。饑餓和恐懼的折磨下,人性最後的遮羞布被徹底撕碎。營內如同煉獄,為了活下去,為了不被當成病患丟出去,昔日同袍拳腳相向,告密、構陷、甚至私刑處決…每一次新的“病患”被推出營門,都伴隨著更深的絕望和更扭曲的麻木。韓章站在封鎖線外,看著那些被推搡出來、如同行屍走肉般的降兵,獨眼布滿血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李長天冷酷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他隻能執行,但每一次執行,都像是在自己心上剜下一塊肉。
    帥府書房,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狼帥,”韓章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隔離區…撐不住了。病患激增,藥材耗盡,醫官倒下大半…焚燒都來不及了!城內的恐慌…壓不住了,已經有士兵在營中私鬥,搶奪據說能‘避疫’的艾草和符水…還有傳言,說…說這瘟疫是上天降罰,是…是狼帥您…殺戮過重…”後麵的話,他艱難地咽了回去。
    李長天站在窗前,背對著韓章。窗外是濃煙遮蔽的灰暗天空。他體內的荒原暖流奔湧不息,支撐著他疲憊欲倒的身軀,卻驅不散那徹骨的寒意。殺戮過重?上天降罰?他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這亂世,哪一場勝利不是屍山血海堆砌?哪一寸立足之地不是白骨鋪就?他李長天,不過是從屍堆裏爬出來的複仇鬼,何曾奢望過蒼天垂憐?
    “城內…也出現病患了?”他問道,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韓章的聲音更低,“東城平民區…三戶人家,症狀與降兵營相同。已經封鎖了街巷,但…人心惶惶,謠言四起。”他頓了頓,艱難地補充,“工坊那邊…昨日那個咳嗽的工匠,死了。雖然及時移出,但…人心浮動,效率大減。老魯頭把自己關在裏麵,不吃不喝,像瘋魔了一樣在趕工最後幾具‘驚蟄’…”
    李長天緩緩轉過身。他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幽深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裏麵的藍色火焰跳動著冰冷而執拗的光芒。
    “告訴老魯頭,保命要緊。‘驚蟄’…可以慢,人不能死。”他沉默片刻,聲音陡然轉厲,“封鎖東城病患街區!按降兵營舊例!斷糧斷水!讓他們自己把染病的人交出來!敢衝擊封鎖者,無論軍民…殺無赦!”
    又是斷糧斷水!又是內部篩選!韓章心頭劇震,獨眼中充滿了掙紮:“狼帥!那是我們的百姓!不是降兵!”
    “瘟疫麵前,沒有軍民之分,隻有活人與死人。”李長天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寒鐵,冰冷堅硬,“不狠,死的就是全城!去辦!”
    韓章看著李長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張了張嘴,最終所有的不忍和質疑都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喏。”他轉身,腳步踉蹌地離去。他知道狼帥是對的,這是目前唯一能最大限度控製疫源、保全大多數人的殘酷方法。但這方法,正在一點點焚毀朔方城的人心,也在焚毀…狼帥身上某些曾經的東西。
    命令下達,如同在已經沸騰的油鍋裏投入冰塊。
    東城被封鎖的街巷瞬間炸開了鍋!絕望的哭喊、憤怒的咒罵、對死亡的恐懼、對“狼帥”的怨恨…各種情緒如同火山般爆發!被封鎖的百姓衝擊著由昔日袍澤組成的封鎖線,石塊、瓦片、甚至糞便被投擲出來!士兵們手持長矛,組成密集的槍陣,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麻木。他們麵對的,不再是敵人,而是自己發誓要保護的父老鄉親!
    “放我們出去!我們沒有病!”
    “李長天!你個屠夫!劊子手!”
    “狗屁狼帥!你是要逼死我們啊!”
    “跟他們拚了!反正都是死!”
    混亂迅速升級!一處封鎖線的木柵欄被瘋狂的人群撞開一道缺口!幾十個紅了眼的百姓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出!
    “攔住他們!”帶隊的校尉目眥欲裂,嘶聲怒吼!
    士兵們挺起長矛,卻猶豫著不敢刺出!麵對手無寸鐵、隻是渴望活下去的鄉親,他們的手在顫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鳴,撕裂了混亂的喧囂!
    噗嗤!噗嗤!噗嗤!
    三道烏光如同死神的毒刺,從附近一處房頂的陰影中爆射而出!精準地沒入衝在最前麵的三個壯漢胸口!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們帶得倒飛出去,胸口瞬間爆開碗口大的血洞!
    瞬間的死亡震懾住了瘋狂的人群!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驚恐地看著那三個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屍體,以及房頂上那個手持一具小型“驚蟄”弩、眼神冰冷如鐵的夜梟營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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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帥令!”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士兵後方響起,帶著鐵血的威嚴,“衝擊封鎖,散播疫毒者,視為叛軍,格殺勿論!後退者,可領三日口糧!”
    李長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後方,玄甲在灰暗的天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他站在那裏,如同一座冰冷的鐵碑,眼神掃過混亂的人群,沒有絲毫溫度。他身後,是數十名同樣手持“驚蟄”弩的夜梟營精銳,那蜂窩般的箭孔散發著死亡的寒意。
    恐懼瞬間壓倒了憤怒。看著那黑洞洞的箭孔和地上溫熱的屍體,被封鎖的百姓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絕望地後退,哭聲震天。士兵們趁機重新合攏封鎖線,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個如同殺神般矗立的身影。秩序…以最殘酷的方式,被強行鎮壓下來。但人心深處的裂痕,卻如同破碎的冰麵,再也無法彌合。
    帥府後院,工坊的喧囂似乎被前院的混亂隔絕。老魯頭枯槁的身影在爐火的映照下如同鬼魅。他雙目赤紅,布滿燙傷和油汙的雙手正顫抖著,將最後一枚由烏茲寒鐵打製的精鋼機簧,小心翼翼地嵌入一具已經接近完成的“驚蟄”弩內部。
    柳紅袖端著一碗溫熱的粟米粥,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魯老,您歇歇吧,喝口粥。狼帥都說了,保命要緊。”
    老魯頭頭也不抬,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痰音,嘶啞道:“放…放著…最後…最後一點…成了…就成了…”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精巧的機簧上,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延續。
    柳紅袖將粥碗放在一旁的工作台上,目光如同最靈巧的探針,飛快地掃過這具即將完成的“驚蟄”弩。弩臂的疊壓結構、箭匣的蜂窩布局、尤其是那精妙聯動、隱藏在內部的機簧構造…每一個細節都被她貪婪地刻印在腦海中。她甚至注意到旁邊散落的一些廢棄零件和圖紙碎片,上麵標注著關鍵的尺寸和受力點。機會千載難逢!
    就在這時,工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韓章嘶啞的呼喊:“老魯頭!老魯頭!快!東城那邊…”話音未落,韓章已掀開厚重的門簾闖了進來,他渾身帶著寒氣,臉上濺著不知是誰的血點,獨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疲憊,顯然剛從鎮壓封鎖線的混亂中抽身。
    老魯頭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驚得一哆嗦,手中的小鑷子差點掉落!
    韓章一眼就看到老魯頭手中那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精鋼機簧,以及旁邊那具散發著致命氣息的“驚蟄”弩!他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厲喝:“老魯頭!這東西…”他上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同時目光掃過工坊內部,正好看到站在工作台旁、似乎被嚇到的柳紅袖。
    就在韓章的注意力被那具“驚蟄”弩和老魯頭吸引的瞬間!
    柳紅袖動了!
    她臉上那抹溫順的擔憂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決絕!一直籠在袖中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一道森冷的寒光直刺韓章毫無防備的後心!動作之快,角度之刁鑽,狠辣絕倫!正是軍中刺殺術中最陰險的“背刺封喉”!
    韓章畢竟是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悍將!在寒光及體的刹那,一股冰冷的警兆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他幾乎是憑借本能,猛地擰身側閃!
    嗤啦!
    鋒利的匕首沒有刺中心髒,卻狠狠紮入了他左肩胛骨下方!劇痛襲來!韓章發出一聲悶哼,身體踉蹌前撲,撞翻了旁邊堆放零件的木架!嘩啦一聲,零件圖紙散落一地!
    “你…!”韓章又驚又怒,獨眼死死盯住瞬間變得無比陌生的柳紅袖!
    柳紅袖一擊未能致命,眼中寒光更盛!她毫不遲疑,拔出匕首,帶出一溜血花,再次揉身撲上!身形如同鬼魅,匕首化作點點寒星,招招不離韓章要害!快!準!狠!完全是訓練有素的頂尖刺客手段!
    “老魯頭!快走!”韓章強忍劇痛,怒吼著拔出腰間佩刀,格擋開致命的匕首!刀匕交擊,火星四濺!他肩頭的傷口鮮血狂湧,動作頓時遲滯!
    老魯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看著韓章浴血搏殺,看著柳紅袖那如同毒蛇般的狠辣身影,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想幫忙,卻手無寸鐵,身體也早已透支!
    柳紅袖顯然不想戀戰。她逼退韓章,眼角餘光瞥見散落在地上的幾張關鍵圖紙碎片,腳尖一挑,幾張碎片便落入她手中!同時,她身形一晃,如同滑溜的泥鰍,避開韓章拚死劈來的一刀,手中匕首脫手飛出,直射老魯頭麵門!逼得老魯頭狼狽躲閃!
    趁此間隙,柳紅袖毫不猶豫,撞開工坊後窗,身影如同狸貓般消失在窗外凜冽的寒風和彌漫的濃煙之中!隻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在血腥的空氣中回蕩:
    “告訴李長天…趙大將軍…問他要份厚禮!”
    工坊內,一片狼藉。零件圖紙散落,爐火劈啪作響。韓章拄著刀,單膝跪地,肩頭鮮血染紅了半邊衣甲,大口喘息著,獨眼中充滿了驚怒和後怕。老魯頭癱坐在牆角,看著被撞破的後窗,看著地上散落的圖紙碎片,又看看韓章肩頭那猙獰的傷口,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篩糠般顫抖。
    “驚蟄”尚未完全展露鋒芒,致命的暗刃,卻已狠狠噬咬在朔方最核心的脊背之上!柳紅袖的身份暴露,帶來的不僅是背叛的傷痛,更是“驚蟄”之秘泄露的巨大危機!而彌漫全城的瘟疫之火,仍在無聲地燃燒、蔓延,將這座剛剛經曆血戰的城池,一步步拖向更深的絕望深淵。李長天體內的荒原暖流瘋狂奔湧,支撐著他,也在無聲地將他推向一個更加冰冷、更加孤獨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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