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玉璽染塵,骸旗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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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像一條破麻袋,被獨眼粗暴地拖拽著,扔進山坳最深處一處天然形成的、僅容一人蜷縮的狹窄岩縫。冰冷的岩石硌著他的骨頭,斷裂的肋骨被獨眼摜倒時撞斷)傳來鑽心的劇痛,但他已經麻木了。懷中的銅符被搜走,契丹銀幣散落,身份暴露無遺。等待他的,將是比死亡更殘酷的折磨,這一點,從獨眼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眼神和狼帥那深不見底的冰冷中,他看得清清楚楚。
岩縫外,士兵們憤怒的咆哮和“殺了奸細”的呼喊隱隱傳來,如同索命的喪鍾。阿木蜷縮在黑暗裏,絕望地閉上眼睛。耶律大石交給他的任務…傳遞骸字營的位置和首領“狼帥”未死的消息…徹底失敗了。他辜負了主人的信任,也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他唯一不解的是,狼帥為什麽沒有立刻殺了他?單獨關押…給他水…他想幹什麽?
營地中央,那枚完整的狼頭銅符在李長天冰冷的指尖轉動。黃銅的冰冷觸感,如同耶律大石那貪婪而陰鷙的目光。獨眼站在一旁,臉上餘怒未消,更多的是不解:“狼帥!這小崽子留著就是禍害!萬一他還有同夥,或者使什麽陰招…”
“同夥?” 李長天停下轉動銅符的手指,深潭般的目光掃過壓抑著憤怒和恐懼的營地,“如果有,看到他被抓,還敢動嗎?”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充滿算計,“耶律大石派他來,不會隻是為了看我們死。他要消息,要‘狼帥’的命。現在,他的‘信使’在我們手裏,斷了聯係…你說,契丹狼騎,會不會著急?”
獨眼瞳孔一縮,似乎捕捉到了一絲狼帥的意圖,但仍覺凶險萬分:“您的意思是…引蛇出洞?可我們現在…瘟疫就在身邊!自身難保!哪還有力氣去對付契丹狼騎?”
“誰說我們要對付?” 李長天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我們要…‘送’他們一份大禮。”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投向契丹人盤踞的方向,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毀滅”的、毫無人性的寒光。
就在這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如同地獄的喪鍾,再次從北風口陡坡方向傳來!比昨夜更加猛烈,更加絕望!中間還夾雜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嘔吐聲和含糊不清的囈語!
又有人倒下了!瘟疫的魔爪,正在加速收攏!
營地剛剛被阿木事件強行壓下的恐慌,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幹柴,瞬間複燃!士兵們驚恐地望著北風口,臉上剛剛凝聚起來的那點困獸般的凶戾,再次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有人開始低聲啜泣,有人則絕望地捶打著地麵。
“狼帥!藥…藥快沒了!糧食也…” 負責看管物資的老兵之前被刀疤臉欺淩的新人之一)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聲音帶著哭腔,“水…燒水的柴也不夠了!兄弟們…兄弟們快撐不住了!”
生存的危機,如同冰冷的絞索,已經勒到了骸字營的脖頸!缺醫少藥,缺糧缺水,瘟疫環伺,軍心瀕臨崩潰!別說複仇,連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李長天看著眼前絕望的景象,聽著北風口那如同詛咒般的咳嗽聲,感受著肋下傷口傳來的、如同毒火焚燒般的劇痛和身體深處湧上的陣陣虛弱。深潭般的眼底,那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掙紮,如同風中殘燭,在死亡的絕對壓力下,終於…徹底熄滅了。
他緩緩伸出手,探入懷中。在獨眼和周圍士兵驚愕的目光中,他掏出了一個用層層油布包裹、四四方方的沉重物件。
他一層層,極其緩慢地解開油布。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儀式感。
油布散落。露出的,是一方通體瑩白、在昏暗天光下流轉著溫潤光澤的玉印!印鈕雕刻著盤龍,威嚴而古樸。印麵沾著些許陳年的朱砂痕跡——這正是他們起義初期,攻破某個貪官府邸時繳獲的、象征朝廷威權的州府官印!一直被李長天視為激勵士氣的精神圖騰,小心珍藏。
士兵們怔住了,不明白狼帥為何在此刻拿出這方大印。
李長天沒有看他們。他單手托著這方沉重、冰冷、象征著無數人曾經仰望的“王權”與“秩序”的玉印,目光卻落在篝火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散落著幾顆從繳獲糧袋裏掉出來的、堅硬如石的野核桃。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李長天托著那方價值連城、象征無上權威的玉印,緩緩地、堅定地…朝著地上那幾顆野核桃,砸了下去!
“砰!”
一聲沉悶卻震耳欲聾的脆響!
玉印堅硬的棱角狠狠砸在一顆野核桃上!堅硬的核桃外殼應聲碎裂!飛濺的碎殼和核桃仁的碎屑,甚至崩到了旁邊士兵的臉上!
“砰!砰!砰!”
李長天麵無表情,動作機械而冷酷,如同在搗毀一堆垃圾!他一下,又一下,用那方曾讓無數人俯首的玉印,將地上的野核桃一顆顆砸開!瑩白的印身上,沾染了褐色的核桃碎屑和汙漬,那條威嚴的盤龍,仿佛在汙穢中無聲地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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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營地死寂無聲!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顛覆認知、褻瀆一切神聖的一幕!用…用玉璽…砸核桃?!
直到最後一顆核桃被砸開,李長天才停下。他看也不看那沾滿汙漬的玉印,隨手將它丟在滿是核桃碎屑和泥土的雪地上,如同丟棄一塊頑石。
他俯下身,伸出沾著核桃碎屑和泥土的手,將地上那些被砸開的、帶著玉印冰冷氣息的核桃仁,一把一把地…捧了起來。
然後,在所有人呆滯的目光中,李長天捧著那捧混雜著尊嚴碎屑的“食物”,一步步走向那個因為恐懼和虛弱而癱倒在地、報告物資耗盡的老兵麵前。
他蹲下身,將手中那捧沾著泥土、碎殼、甚至可能還有玉印上蹭下的細微石粉的核桃仁,遞到老兵麵前。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鐵水,澆鑄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 “藥,沒了。”
> “糧,快盡了。”
> “水,要省著喝。”
> “但命,得續著。”
> “把這些,分下去。”
> “一人,一顆仁。”
> “告訴他們…” 李長天抬起沾著汙漬的手,指向北風口那絕望的哀嚎方向,深潭般的眼底,隻剩下純粹的、冰封萬物的冷酷,“…這是契丹人欠我們的。”
> “…也是趙鐵柱欠我們的。”
> “…吃下去,才有力氣…讓他們百倍償還!”
老兵顫抖著,如同捧著燒紅的炭火,接過那捧混雜著玉璽碎屑與泥土的核桃仁。他看著狼帥那雙再無任何波瀾、仿佛連死亡都無法撼動的冰冷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明白了!狼帥砸碎的不僅僅是核桃,更是砸碎了所有無用的幻想、虛妄的尊嚴和道德的枷鎖!從今往後,骸字營的生存法則隻剩下最赤裸、最原始的一條——不擇手段地活下去,然後,毀滅一切阻礙與仇敵!
命令被無聲地執行。那捧沾著玉璽汙漬和泥土的核桃仁,被極其小心地分成幾十份。每一個分到核桃仁的士兵,看著掌心那點微不足道、卻承載著狼帥砸碎玉璽之威的“食物”,再看向北風口的方向時,眼中的恐懼竟奇異地被一種更深的、混合著絕望與怨毒的瘋狂所取代!他們不再哭泣,不再祈禱,隻是死死攥著那顆核桃仁,如同攥著一顆仇恨的種子,用牙齒狠狠地將它嚼碎,混合著泥土和屈辱,咽進肚子裏!
李長天拄著木杖,站在營地中央。寒風卷起他破碎的皮襖,露出裏麵冰冷的趙軍皮甲。他腳下,是那方被丟棄在汙泥中、盤龍蒙塵的玉印。他不再看它,仿佛那隻是一塊路邊的頑石。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瘟疫的陰影、契丹的威脅、內部的隱患、身體的衰敗…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支撐他這副殘軀繼續站立的、冰冷的燃料。他眼中那片深潭,徹底凍結,再無一絲光亮,隻剩下吞噬一切的、純粹的黑暗。
> “獨眼。” 他開口,聲音如同來自萬載玄冰深處。
>
> 獨眼單膝跪地,頭顱低垂,聲音帶著一種被徹底重塑後的、冰冷的忠誠:“狼帥!”
>
> “找一塊最硬的木頭。” 李長天命令道,目光投向山坳入口處那根光禿禿的旗杆,上麵曾經懸掛的、代表著“狼帥”與“複仇”的殘破旗幟,早已在風雪中不知所蹤。
>
> “刻一個字。”
>
> “‘骸’。”
當夜,一麵用繳獲的契丹毛氈倉促縫製、染著不知是人血還是獸血、墨色淋漓的巨大旗幟,在山坳入口的旗杆上緩緩升起!旗幟中央,一個由獨眼親手刻出、歪斜卻力透布背、猙獰如鬼爪的“骸”字,在凜冽的寒風中狂舞!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的宣告!
骸字旗升起的瞬間,北風口最後一聲微弱的嗚咽,也徹底斷絕。
風雪更急,如同萬千冤魂的哭嚎,席卷了整個黑山。
瘟疫的陰影,權力的蛻變,複仇的執念,在這麵染血的“骸”字旗下,徹底融為一體,鑄就了一柄隻為毀滅而生的、冰冷的權柄。李長天站在旗下,殘破的身軀挺直如槍,深潭般的眼底倒映著那狂舞的“骸”字,再無半分屬於“人”的溫度。
屠龍者,終成惡龍。玉璽染塵之時,骸骨蔽日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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