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餘燼寒星,玉璽碎仁
字數:6478 加入書籤
鷹嘴岩下的穀道入口,已化為一片死寂的焦土。
衝天烈焰逐漸熄滅,隻留下扭曲的、冒著縷縷青煙的漆黑殘骸。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深入骨髓的焦糊與腐臭混合氣息,濃稠得幾乎化不開,粘在每一個幸存骸字營士兵的鼻腔和肺腑裏,成為此生無法擺脫的夢魘。穀道被徹底封死,火油燃燒形成的琉璃狀焦黑物與倒塌的、燒成白骨的契丹人馬殘骸緊緊粘連,構成了一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觸目驚心的“骸骨之門”。
窪地深處,腐沼被烈火蒸烤,表麵凝結成一層詭異的、龜裂的黑色硬殼,但下方深處隱隱傳來的“咕嘟”聲,提醒著所有人,那吞噬生命的瘟疫溫床並未真正熄滅。隻有零星幾處未燃盡的油脂,在寒風中搖曳著幽藍的火苗,如同地獄之門未曾閉合的眼睛。
山坳營地,死一般的寂靜。
骸字營的士兵們,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癱坐在冰冷的岩石和雪地裏。他們身上沾滿了煙灰、濺射的汙血和油漬,臉上隻有麻木的空白和劫後餘生帶來的、更深沉的疲憊與茫然。沒有人歡呼勝利,沒有人慶祝生還。下方那片煉獄般的景象,以及他們親手潑下火油、射出火箭的行為,像冰冷的毒刺,深深紮進了他們早已千瘡百孔的良知深處。他們贏了?不,他們隻是從地獄更深的一層,爬回了地獄的上一層。
李長天依舊拄著那根粗糙的木杖,站在那塊視野開闊的岩石後。火光熄滅後,他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中,顯得更加瘦削、孤峭,如同一柄插在凍土上的殘劍。寒風卷起未燃盡的灰燼,打著旋兒落在他破爛的衣襟和亂發上。他深潭般的眼眸,穿透黑暗,死死盯著那片焦黑的、封死的穀道入口,似乎在確認是否還有漏網之魚,又似乎隻是在冰冷地“驗收”自己一手打造的死亡傑作。
肋下的潰爛處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提醒著他身體正走向崩潰。斷腿的麻木感重新蔓延上來,帶著沉重的墜感。但他依舊站得筆直,仿佛那根木杖不是支撐,而是他意誌的延伸。
“狼帥…” 柳紅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極度的疲憊。她負責清理營地外圍,剛剛返回。她的臉色在灰燼的映襯下顯得異常蒼白,目光掃過下方那片死寂的焦土,瞳孔深處是巨大的震撼和…一絲冰冷的恐懼。“穀道…徹底封死了。火油燒得很幹淨…沒有活物出來。” 她的聲音幹澀,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燒感。
李長天沒有回頭,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回應:“嗯。”
柳紅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長天垂在身側的、那隻緊握著的手上。那隻手的手背上,沾滿了黑灰和暗紅的血痂,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她敏銳地注意到,狼帥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撚動著什麽細小的東西,發出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沙沙”聲。
是核桃仁的碎屑。沾著泥土和汙穢的碎屑。
柳紅袖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那個被放出去引狼的羌人少年阿木,想起了最後那桶傾瀉而下的火油,以及瞬間吞噬一切的衝天烈焰…狼帥在咀嚼這些汙穢之物時,是否也在咀嚼著那個少年最後的絕望?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一、餘燼尋蹤,寒星未滅
天色漸漸轉亮,灰蒙蒙的,如同蒙著一層肮髒的紗。風雪暫時停歇,但寒意更甚。
李長天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脖頸,聲音冰冷如鐵:“獨眼。”
“在!” 獨眼立刻從陰影中閃出,單膝跪地。他的獨眼中布滿了血絲,臉上同樣寫滿了疲憊和麻木,但更多的是對狼帥命令的絕對服從。
“帶幾個人。” 李長天的目光依舊鎖著下方,“從南坡繞下去,貼著岩壁走。”
> “查穀口。”
> “確認封死。”
> “看…有沒有活口。”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格外緩慢,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審視意味。
獨眼心中一凜。狼帥要的不是救援,是確認死亡!是要確保沒有一隻“蟲子”爬出去!他立刻明白了任務的本質:是打掃戰場,更是最後的“補刀”和…可能的“收獲”?比如尋找契丹大將的遺物?)
“是!” 獨眼沒有猶豫,立刻點了幾名相對還算有點力氣的士兵,帶上短刀和簡陋的防毒布巾用尿液浸濕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沿著陡峭的南坡,向那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焦黑穀口滑下去。
柳紅袖看著獨眼他們消失在陡坡下,又看向李長天如同冰雕般的背影。她想說穀口毒瘴未散,太危險。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狼帥的決定,不容置疑。她隻能默默祈禱獨眼他們平安。
李長天緩緩轉過身,肋下的劇痛讓他微微蹙眉。他拄著杖,一步步走向營地中央。士兵們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一條路,看向他的眼神複雜無比,有敬畏,有恐懼,有麻木,唯獨沒有了起義初期的狂熱與信任。他走到一處相對避風的岩壁凹陷處,靠著冰冷的岩石,緩緩坐下。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將他淹沒。他閉上眼,喘息粗重。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柳紅袖跟了過來,默默地從隨身的水囊裏倒出一點渾濁的雪水,遞到李長天幹裂的唇邊。李長天沒有睜眼,隻是微微偏頭,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冰冷的水劃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就在這時,下方穀口方向,隱約傳來了獨眼驚怒交加的吼聲!
“誰?!站住!”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緊接著是幾聲模糊的、虛弱的呼喊和兵刃交擊的聲響!雖然很快平息,但在死寂的營地裏格外刺耳!
李長天猛地睜開眼!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他扶著岩壁,強撐著想要站起。
柳紅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麵還有活口?而且…似乎發生了衝突?!
二、信仰崩塌,寒星墜淵
片刻之後,渾身沾滿黑灰、氣喘籲籲的獨眼帶著兩名士兵,押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艱難地爬回了營地。
被押上來的,正是阿木!
他竟然還活著!
隻是此刻的阿木,已不成人形。他身上的皮襖被燒焦了大半,裸露的皮膚布滿了燎泡和灼傷的焦痕,臉上沾滿黑灰和凝固的血汙,隻有那雙眼睛,在汙濁中亮得驚人,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絕望。他的一條手臂不自然地垂著,顯然受了傷,被兩名骸字營士兵粗暴地反扭著。
“狼帥!抓到個活的!是那個小羌狗!” 獨眼喘著粗氣,聲音帶著一絲後怕和狠厲,“這雜種命真大!躲在幾匹燒焦的戰馬屍體下麵,火油沒燒透!我們剛下去,他就想往鬼哭峽方向跑!”
阿木被押到李長天麵前,他奮力掙紮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李長天,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將眼前之人千刀萬剮!他想嘶吼,想咒罵,但喉嚨似乎被濃煙灼傷,隻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可怕氣音。
整個營地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士兵們看著阿木那淒慘的模樣,看著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再聯想到昨夜那場由他引來的、最終被狼帥親手點燃的煉獄…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在營地中彌漫開來。是兔死狐悲?是對這少年頑強生命力的震驚?還是…一絲無法言說的、對狼帥冷酷手段的寒意?
柳紅袖站在李長天身側,看著阿木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看著他那被燒焦的、幼小的身體,她的臉色瞬間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她想起了當年破廟結義時,李長天對天盟誓要推翻暴政、拯救黎民的豪言壯語;想起了自己為了理想潛伏敵營、忍辱負重的歲月;想起了無數倒在反抗路上的同伴…而眼前這個少年,他的仇恨,他的絕望,不正是在控訴著他們這些曾經的“屠龍者”,如今已變得比惡龍更猙獰嗎?
信仰的基石,在這一刻,伴隨著阿木那無聲的控訴和營地中彌漫的冰冷氛圍,轟然崩塌。柳紅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仿佛要遠離李長天身上散發出的那股令人窒息的、非人的寒意。
李長天拄著杖,緩緩站直了身體。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按跪在地的阿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阿木那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目光,撞在他冰封的眼底,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
他慢慢地,用那隻完好的手,伸進了懷裏。
所有士兵,包括掙紮的阿木,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的動作。
他掏出的,不是刀,不是令符。
是那枚象征著至高無上皇權、被曆代君王視為天命所歸的傳國玉璽!
沉重的玉璽在他沾滿血汙和黑灰的手中,顯得異常突兀。曾經神聖的光澤,如今隻映襯著他眼底的漠然。
李長天沒有看阿木,也沒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落在玉璽光滑冰冷的底部。然後,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包括柳紅袖在內,都驚駭欲絕、靈魂凍結的事情——
他左手握著玉璽,高高舉起,然後,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對著旁邊一塊裸露的、棱角鋒利的堅硬岩石,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聲沉悶而刺耳的撞擊聲,響徹死寂的山坳!
堅硬的玉石與更堅硬的岩石碰撞!
玉璽的一角,應聲碎裂!
幾塊大小不一的、瑩白的碎玉和粉末,伴隨著巨大的衝擊力,崩飛開來!
李長天看也沒看那崩飛的碎玉,仿佛砸碎的隻是一塊頑石。他迅速彎腰,用那隻砸玉璽的手,從散落在岩石縫隙裏的、沾著泥土和黑色灰燼的、屬於玉璽碎塊旁邊的幾顆完好的核桃中,飛快地抓起一顆最大最硬的!
然後,在所有人呆滯、驚恐、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他再次舉起了那枚剛剛砸碎了玉璽一角、沾染著玉粉和石屑的傳國玉璽!
這一次,玉璽的底座,帶著崩裂的豁口和殘留的威嚴,狠狠地砸在了那顆堅硬的核桃上!
“哢嚓——!”
一聲清脆無比的碎裂聲!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堅硬的核桃殼在玉璽的重擊下,四分五裂!
幾粒包裹著褐色薄衣的、相對完整的核桃仁,混雜著核桃殼的碎屑、玉璽崩落的粉末、以及岩石的塵埃,濺落在冰冷的、沾滿灰燼的土地上。
整個山坳營地,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風停了。
連阿木都忘記了掙紮和仇恨,隻是呆滯地看著那碎裂的玉璽和地上混合著各種汙穢的核桃仁。
柳紅袖的嘴唇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她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眼中充滿了巨大的、信仰徹底粉碎後的空洞和絕望。那是玉璽!是象征著天命、象征著他們曾經奮鬥想要建立的新秩序、象征著無上權力的玉璽!他…他竟然用它…用它來砸核桃?!
李長天仿佛對周遭的反應毫無所覺。他麵無表情地彎下腰,用那隻剛剛砸碎了玉璽、又砸碎了核桃的手,極其自然地從那堆混雜著玉粉、石屑、泥土和灰燼的汙穢中,撚起一粒相對幹淨的核桃仁碎塊。
他甚至沒有吹掉上麵附著的細微粉末。
他看也沒看,徑直將那粒沾著玉璽粉末的核桃仁,送入了口中。
牙齒咀嚼著堅硬與汙穢,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他冷漠地吞咽下去,目光越過呆滯的阿木,越過如同石化般的士兵,越過搖搖欲墜、眼神空洞的柳紅袖,投向遠方風雪彌漫、前路未卜的莽莽群山。
冰封的眼底,隻剩下對生存最原始的、野獸般的饑渴,以及對任何阻礙他前行的力量包括所謂的“天命”象征)徹底的、赤裸裸的蔑視。
骸骨鋪就的道路盡頭,權力異化的魔王,已徹底撕下了最後的人性偽裝。他用沾著玉璽粉末的核桃仁,為自己加冕了屬於黑暗深淵的王冠。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