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腐沼餘燼,異化之序

字數:5376   加入書籤

A+A-


    玉璽碎裂的沉悶撞擊聲,核桃殼清脆的崩裂聲,以及那細微卻刺耳的咀嚼聲,如同三道無形的枷鎖,徹底鎖死了山坳營地的空氣。時間仿佛凝固在那一刻,隻有寒風卷起灰燼的嗚咽,證明著世界仍在運轉。
    李長天麵無表情地咀嚼著那粒沾著玉璽粉末、泥土和灰燼的核桃仁。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吞咽的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平靜,仿佛咽下的不是汙穢,而是某種理所當然的給養。他深潭般的冰眸掃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或移開視線,不敢與那雙徹底剝去人性溫情的眼睛對視。那目光裏沒有勝利者的威壓,隻有一種審視工具的漠然。
    阿木呆滯地跪在地上,眼中的滔天恨意被巨大的荒謬和冰冷刺骨的恐懼所取代。他看著地上那枚崩掉一角、沾染汙漬的傳國玉璽,看著那幾粒散落在灰燼裏的核桃仁碎屑,再看著李長天那平靜咀嚼的側臉…他幼小的、飽受摧殘的心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種超越死亡的恐懼——那是對絕對非人意誌的恐懼。這個南蠻子的統帥,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是從煉獄最深處爬出來的、披著人皮的某種東西。
    柳紅袖的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捂嘴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的視線死死釘在那枚殘缺的玉璽上,腦海中一片轟鳴。破廟結義的篝火、均田令頒布時的歡呼、無數犧牲同伴染血的旗幟…這些曾經支撐她走過黑暗歲月的信仰圖騰,此刻在那枚碎裂的玉璽麵前,如同被投入火爐的紙片,瞬間化為飛灰,連餘燼都帶著諷刺的灼痛。她不是沒見過黑暗,斷指求生時她以為自己已觸碰了底線。但此刻她才明白,真正的深淵,是連象征光明的火炬都親手砸碎,並用它來砸開一顆充饑的堅果。她的左手尾指,那早已愈合的斷茬,此刻竟傳來一陣鑽心的幻痛。
    “咳…咳咳…” 死寂中,幾聲壓抑的、帶著粘稠痰音的咳嗽突兀地響起。是獨眼!他臉色漲紅,額頭滲出冷汗,顯然在剛才深入穀口毒瘴時吸入了穢氣。
    這咳嗽聲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詭異的死寂。
    李長天的目光瞬間鎖定在獨眼身上,如同鷹隼鎖定獵物。那眼神不再是漠然,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瘟疫!這頭被暫時壓製的凶獸,它的獠牙從未真正離開!獨眼的咳嗽,像一個不祥的信號,瞬間讓所有士兵從麻木的震撼中驚醒,代之以更深沉的、對無形瘟魔的恐懼!他們下意識地挪動身體,試圖遠離咳嗽的獨眼,眼神中充滿了戒備和恐慌。
    獨眼也感受到了狼帥那冰冷的目光和周圍士兵的疏離,獨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和絕望。他強忍著喉嚨的瘙癢,嘶啞道:“狼…狼帥!我沒事!隻是嗆了點灰…”
    李長天沒有回應,隻是冷漠地移開目光,仿佛獨眼的生死在他眼中已無足輕重。他緩緩抬起那隻剛剛砸碎玉璽又砸碎核桃的手,指向地上那幾粒散落的、沾滿汙穢的核桃仁碎屑,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 “撿起來。”
    > “分掉。”
    命令的對象,是癱坐在地上的所有骸字營士兵!
    士兵們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混雜著玉粉、石屑、泥土和灰燼的汙穢食物,再看向狼帥那冰封的臉。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頭。那是玉璽砸過的!是沾染了地上汙穢的!是…是魔鬼的殘羹嗎?
    “撿起來。” 李長天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在每個人的神經上,“分掉。”
    絕對的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士兵們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掙紮、屈辱和深深的恐懼。拒絕?狼帥剛剛用行動證明了,在他眼中,連傳國玉璽都不過是砸核桃的工具!他們的性命,又算什麽?那冰冷的目光,比任何刀鋒都更具壓迫力。
    終於,一個離核桃仁最近的、餓得眼冒綠光的年輕士兵,顫抖著伸出了手。他閉上眼睛,以極快的速度抓起一小粒沾灰最少的碎仁,看也不敢看,猛地塞進了嘴裏,胡亂咀嚼兩下就囫圇咽了下去!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某種必須完成的、痛苦的儀式。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士兵們如同被無形的鞭子驅趕著,麻木地、帶著巨大的屈辱感和對饑餓的本能屈服,紛紛伸出手,從灰燼中撿拾起那些象征權力被徹底褻瀆和踐踏的碎屑,閉著眼,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它們塞入口中,吞咽下去。
    整個營地,隻剩下牙齒咀嚼汙穢和吞咽困難的、令人窒息的聲音。人性的尊嚴,在生存的絕對命令和狼帥那非人的意誌碾壓下,徹底碎成了粉末,比那玉璽的碎片更加徹底。
    柳紅袖看著眼前這如同地獄繪卷般的一幕,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轉過身,扶著冰冷的岩壁幹嘔起來,卻什麽也吐不出,隻有無盡的苦澀和絕望。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骸字營…或者說狼帥李長天帶領的這支隊伍,已經徹底蛻變了。他們不再是追求生存與尊嚴的反抗者,而是一群被非人意誌驅使、為了活下去可以吞噬任何汙穢、包括自身人性的…行屍走肉。權力異化的瘟疫,比黑山深處的鼠疫杆菌,蔓延得更加迅猛,更加徹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士兵們分食完那汙穢的“殘羹”,營地陷入一種詭異的、飽含屈辱與麻木的平靜。空氣中彌漫的焦臭和腐味似乎也淡了些,被一種更深沉的精神腐壞氣息所取代。
    李長天仿佛沒有看到士兵們眼中的屈辱和柳紅袖的痛苦。他緩緩彎下腰,用那隻完好的手,小心翼翼地、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從地上拾起了那枚殘缺的傳國玉璽。崩掉一角的螭龍鈕顯得有些滑稽,光滑的玉璧上沾滿了黑灰和砸擊留下的細微劃痕。他毫不在意地用破舊的袖口隨意擦了擦玉璽表麵的浮塵,動作自然得如同在擦拭一件尋常工具。
    然後,他將這枚象征著至高權力也剛剛被他親手褻瀆的神器,重新塞回了懷裏,緊貼著心口的位置。仿佛它從未被砸碎過,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一幕從未發生。那冰冷的玉石隔著薄薄的衣料,貼著他同樣冰冷的皮膚,像是一塊永恒的寒冰。
    做完這一切,李長天拄著木杖,重新挺直了脊背。他深潭般的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士兵,掃過臉色慘白、扶著岩壁的柳紅袖,最後落在依舊被按跪在地、眼神呆滯的阿木身上。
    “獨眼。” 他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冰冷與平穩,仿佛剛才下令分食汙穢的並非是他。
    “在!” 獨眼強忍著咳嗽的衝動,立刻應聲。他臉色更差了,額頭的冷汗不斷滲出。
    “清點人數,整理能用的東西。” 李長天的命令條理清晰,不帶絲毫情感,“半炷香後,拔營。”
    > “方向…” 他的目光投向東北方,那是連綿起伏、風雪未息的更深邃的群山,“…鬼哭峽。”
    鬼哭峽?!
    士兵們心中俱是一震!那不是契丹狼騎來的方向嗎?昨夜才在那裏埋葬了兩百多契丹精騎,現在還要主動送上門去?而且獨眼…獨眼明顯染了瘟疫!
    “狼帥!鬼哭峽…契丹人…” 一個老兵忍不住出聲,聲音帶著恐懼。
    李長天冰冷的目光瞬間刺向他,那老兵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後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臉色煞白。
    “契丹人?” 李長天嘴角扯出一個近乎虛無的弧度,帶著一絲殘忍的嘲弄,“昨夜的火,燒幹淨了。”
    > “路,鋪平了。”
    > “他們的營地…”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如同餓狼看到腐肉般的幽光,“…有糧,有藥,有馬。”
    士兵們瞬間明白了!狼帥是要去接收契丹人留下的遺產!用契丹人的屍骸鋪就的道路,通向契丹人的營地!用敵人的血肉,來滋養自己這支殘破的隊伍!這計劃冷酷、瘋狂,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赤裸裸的生存邏輯!
    “那他呢?” 柳紅袖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沙啞和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指著地上的阿木,目光卻不敢看李長天,“這個羌人少年…怎麽處置?” 她問出這句話時,心中已有了最壞的預感,但她殘存的一絲人性,讓她無法保持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阿木身上。
    阿木似乎被柳紅袖的聲音喚醒,呆滯的眼神重新聚焦,再次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死死瞪著李長天。
    李長天甚至沒有看阿木一眼,仿佛那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垃圾。他的目光越過阿木,落在東北方的群山輪廓上,聲音平淡得如同在安排一件雜物:
    > “帶上。”
    > “有用的舌頭。”
    > “死了,就扔掉。”
    帶上!不是作為戰俘,不是作為人質,僅僅是一個可能“有用的舌頭”!死了,就扔掉!如同扔掉一塊破布!
    命令下達,冰冷而高效。兩個士兵立刻粗暴地將阿木從地上拖起來,用繩索捆住他的雙手。阿木沒有掙紮,隻是用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死死盯著李長天的背影,咧開幹裂滲血的嘴角,無聲地詛咒著。
    柳紅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帶上…作為“有用的舌頭”…她仿佛已經看到這個少年被榨幹最後一絲價值後,像垃圾一樣被拋棄在荒野凍土上的結局。狼帥…不,李長天…他已將所有人都視作了工具,包括他自己殘破的身體。她扶著岩壁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石縫,斷指處的幻痛更加劇烈。
    李長天拄著杖,不再理會身後的動靜,邁開沉重的步伐,率先向著東北方、那片剛剛被契丹人鮮血和骸骨“鋪平”的道路走去。他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孤峭而決絕,像一柄斬斷了所有情感羈絆、隻為刺向生存之路盡頭的殘劍。
    腐沼的餘燼在他身後冒著青煙,破碎的信仰與人性在寒風中嗚咽。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那骸骨鋪就的道路上,留下更加清晰的、屬於權力徹底異化後的冰冷印記。前路是契丹人營地可能的補給,也是更加深不可測的死亡陷阱。但對於一個連玉璽都可砸碎、連人性都可吞噬的存在,還有什麽能真正阻擋他的腳步?
    柳紅袖看著那決絕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拖拽著踉蹌前行的阿木,再看了看周圍麻木地收拾行裝、眼神空洞的士兵…她深吸了一口帶著焦臭和絕望的冰冷空氣,終於邁開了沉重的腳步,跟了上去。她的眼中,最後一點屬於理想主義的光,徹底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她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條比腐沼更加汙穢的不歸路。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