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血滴凝鱗,孤燈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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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口京觀燃起的黑煙,如同不散的怨魂,低垂在潛龍穀上空。焦臭與血腥混作一團,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磐石矗立在猙獰的木架與焚屍的煙柱前,重甲上的血汙已凝成暗褐色的冰殼。他剛剛宣讀完狼帥那道字字染血的“掘地令”——凡經手傳遞寒潭標記者,誅三族,首級送京永昌坊!名為肅清鼠道,實為築起一道由驚蟄營自己人屍骸壘成的恐怖壁壘。
    命令下達,死寂籠罩。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是磐石麾下最冷酷的執法隊如同鬼魅般散開,撲向穀內各個角落。沒有喧囂,隻有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金屬甲葉刮擦凍土的刺耳摩擦,以及…驟然響起的、壓抑到極點又被強行掐斷的哭嚎與哀求。那是被“蜂巢”初步名單圈定者及其家人被拖出窩棚的聲音。絕望像瘟疫一樣,在冰冷的空氣中無聲蔓延。
    一個被拖走的半大少年兵,掙紮中踢掉了一隻破舊的草鞋。那隻草鞋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旁邊,一滴濃稠、暗紅的血珠,從某個懸首的長矛尖端緩緩滲出,滴落。
    “嗒。”
    血珠精準地砸在凍得硬邦邦的泥地上,並未四濺,而是瞬間凝結,表麵竟詭異地泛起一層細微的、如同冰晶般的棱光,像極了…鱗片的紋路。這微不可察的異象,被旁邊一個民夫驚恐瞪大的眼睛捕捉到,他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非人的嗬嗬聲,隨即被身後的執法隊士兵粗暴地捂住嘴拖走。
    恐懼,在這滴凝結如鱗的血珠中,被催化到了極致。士兵們握著武器的手關節發白,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磐石滿意地看著這片死寂的恐怖,這扭曲的服從,正是狼帥要的“脊梁”。他轉身,重甲鏗鏘,走向寒潭洞方向複命。穀口,隻剩下焚屍的劈啪聲,和執法隊在營區深處製造的、令人牙酸的、壓抑的聲響。
    廢棄藥廬內,月光清冷依舊。
    柳紅袖蜷縮在角落的陰影中,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手中那片邊緣熏黑的皮紙,被慘淡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輪廓。炭條繪製的烏木密匣鱗紋,和那刺目的紅色交叉標記,像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掌心。
    斷指處的疤痕,那突兀的、冰針般的刺痛感,雖一閃而逝,卻鑿開了她心口冰坨的一道細微裂痕。不再是純粹的麻木與荒蕪,一種冰冷的警覺,如同冬眠毒蛇被驚醒的尾巴,在她死寂的意識深處微微抽動。
    “蜂巢”越過陳墨,將如此致命的線索直接遞給她這個“棄子”。這意味著什麽?陳墨已不可信?還是“蜂巢”自身,也在李長天血令掀起的恐怖風暴中,出現了叛離或動搖?那代號“地藏”的陰影,觸角已深入至此,竟能標記象征驚蟄營根基的密匣?!
    她不能坐視。即使心已成灰,那密匣裏藏著的,是李長天最初起兵時最核心的盟誓、輿圖、甚至可能還有…那張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均田令》草稿。那是驚蟄營的靈魂所係,也是李長天曾經所有理想的具象。若此物有失或被毀,驚蟄營就真的隻剩下一具被血腥和恐懼驅使的空殼。
    柳紅袖猛地吸了一口帶著焦臭和塵埃的冰冷空氣。斷指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她緩緩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仿佛生鏽的機殼重新咬合。沒有猶豫,她將那片皮紙仔細藏入貼身最隱秘的暗袋,如同藏起一粒可能燎原的火種。
    推開腐朽的木門,藥廬外寒風凜冽,裹挾著穀口方向飄來的、更加濃鬱的焦臭。她像一道無聲的灰影,融入營帳與岩石的陰影之中,避開那些如同索命惡鬼般在營區間穿梭的執法隊。她熟悉驚蟄營的每一寸土地,更熟悉“蜂巢”的暗哨與密道。此刻,這份熟悉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秘庫的位置,深藏在營地最核心處,緊鄰著寒潭洞的側翼。那裏守衛森嚴,平日本就三步一崗,如今在磐石的高壓和“掘地令”的恐怖下,警戒更是提升到了頂點。巡邏的火把光如同遊弋的鬼眼,在冰冷的岩壁和帳篷上投下晃動不安的陰影。
    柳紅袖伏在一塊巨大的、被陰影完全覆蓋的岩石後,屏息凝神。秘庫入口就在前方幾十步外,兩扇厚重的、包著鐵皮的木門緊閉,門前四名身披重甲、手持長戟的親衛如同鐵鑄的雕像,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任何可能靠近的風吹草動。門楣上方,一個不起眼的凹槽內,隱隱露出烏木密匣那獨特的鱗片狀浮雕紋路一角。
    她的目光死死鎖定那紋路。心跳在冰冷的胸腔裏沉重地撞擊。如何靠近?如何進去?硬闖是送死。調虎離山?此刻穀內風聲鶴唳,任何異動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異動——秘庫側麵,一處看似嚴絲合縫的岩壁陰影裏,一塊臉盆大小的岩石,竟極其緩慢、無聲地向外挪動了一指寬的縫隙!縫隙後,一隻眼睛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外麵,旋即又隱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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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紅袖瞳孔驟然收縮!是“蜂巢”的秘道!竟還有人敢在此時啟用?!是內應?還是…“地藏”的人,已經摸到了這裏?!
    寒潭洞火室。
    炭火依舊劈啪作響,藥氣濃鬱得化不開,卻再也無法驅散那深入骨髓的陰冷和死亡氣息。
    李長天躺在裘皮椅中,身體深陷,仿佛已被那厚重的錦被吸幹了所有生氣。嘴角殘留的暗紅血跡,在慘白如紙的臉上顯得觸目驚心。石地上那灘噴濺的汙血尚未清理,暗紅粘稠,其中幾點細碎的冰渣反射著炭火幽冷的光,如同凝固的毒蛇之眼。
    親衛垂手侍立一旁,臉色比李長天好不了多少,眼神裏是無法掩飾的恐懼。他不敢動,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死寂。唯有洞窟深處寒潭死水那永恒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滴答”聲。
    突然!
    “咳…呃嗬…” 一陣更加劇烈、更加沉悶、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撕裂掏出的嗆咳,毫無征兆地從李長天喉嚨深處爆發!他瘦削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摔回躺椅,像一條離水的魚在做最後的掙紮。覆蓋在玄鐵兵符上的手,青筋如虯龍般根根暴起,死死摳住那冰冷的狼首獠牙,指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要將那堅硬的玄鐵捏碎!
    “主…主公!”親衛肝膽俱裂,再顧不得禁令,撲上前想攙扶。
    李長天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掌如同鐵鉗般攥住了親衛伸來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他深陷的眼窩赤紅如血,眼球凸起,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死死盯著親衛,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喘息,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冰寒:“…出…去…守…門…不…許…進…來…!”
    那眼神,不是命令,是瀕死凶獸最後的、不容置疑的瘋狂!親衛被他眼中那非人的痛苦和毀滅性的意誌震懾,渾身冰冷,不敢再有絲毫違逆,踉蹌著退出火室,死死關上了厚重的石門,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渾身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石門隔絕了視線,卻隔絕不了那令人心膽俱裂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咳出來的可怕聲響!
    火室內,李長天蜷縮在裘皮椅中,身體劇烈地痙攣、抽搐。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整個胸腔炸開,粘稠的、帶著更多冰渣的汙血不斷從他嘴角湧出,染紅了錦被,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與先前那灘血汙匯合、蔓延。
    更可怕的是,他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和粘膩!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從他那具殘破軀體的最深處、從那些舊傷和寒毒盤踞的髒腑裏,伴隨著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被強行剝離、排出!
    “噗——!”
    又是一大口汙血狂噴而出!這一次,血泊中混雜的冰渣,不再隻是細碎的顆粒!
    幾片!
    那赫然是幾片指甲蓋大小、邊緣銳利、形狀不規則的、半透明的、薄如蟬翼的冰片!它們在粘稠的血汙中微微顫動,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見的、如同魚鱗般緊密排列的——紋路!
    李長天咳得幾乎窒息,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下去。他布滿血絲的赤紅眼球,死死盯住血泊中那幾片帶著鱗紋的詭異冰片。深潭般的眼眸深處,那絲冰冷的驚悸被無限放大,化為一種深入骨髓的、對自身異變的毛骨悚然!這不是傷!這是詛咒!是反噬!是他用血與火淬煉的權柄,正在將他自身也異化為非人之物!
    他顫抖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枯槁的手指,想要去觸碰那血泊中的冰鱗。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那冰冷、詭譎的鱗片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顫聲,毫無征兆地從他身下的裘皮椅深處傳來!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冰涼觸感,自他緊握玄鐵兵符的掌心瞬間竄入手臂!
    李長天動作猛地一僵!赤紅的眼球瞬間轉向秘庫的方向!那震顫…那冰涼…是烏木密匣的感應?!有人…在動密匣?!
    秘庫入口,陰影如墨。
    柳紅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岩壁上那挪動的縫隙,如同毒蛇吐信,昭示著未知的凶險。是敵?是友?她無暇細辨。密匣就在門後,標記的紅叉如同懸頂之劍。無論裏麵是誰,密匣絕不能有失!
    她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與冰冷的岩石融為一體,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環境和守衛的間隙。巡邏火把的光影晃動,在岩壁和守衛盔甲上投下轉瞬即逝的盲區。就是現在!
    柳紅袖動了!沒有聲音,如同一片被風吹起的落葉,借著火把光芒移開的刹那陰影,貼著地麵,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瞬間掠過幾十步的距離,精準地撲向那處剛剛挪動過的岩壁縫隙!
    她的動作快得超越了守衛的視覺極限。當守衛感覺到一絲風動,警覺地回頭時,陰影處已空無一物。
    柳紅袖的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遊魚,擠進了那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縫隙。裏麵是一條陡峭向下、僅容一人彎腰通行的狹窄石階,黑暗、潮濕,彌漫著苔蘚和泥土的氣息。她毫不猶豫,迅速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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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階不長,盡頭是一間不大的石室。這裏,才是真正存放烏木密匣的地方。石室中央的石台上,一個一尺見方、通體黝黑、表麵布滿緊密魚鱗狀浮雕紋路的匣子,在石室角落一盞微弱的長明油燈照射下,散發著幽暗沉凝的光澤。
    但此刻,石室內並非隻有密匣!
    一個黑影,正背對著入口,彎腰伏在石台上,手中拿著一柄造型奇特的、非金非石的黑色工具,尖端正小心翼翼地探向密匣側麵一個極其隱蔽的鎖孔!黑影動作專注而迅速,顯然是個中老手。那工具尖端,似乎還閃爍著一點微弱的、不祥的幽綠光芒。
    柳紅袖瞳孔驟縮!是賊!而且,是在試圖破解密匣的機關!那工具上的幽光,讓她瞬間聯想到“蛛網”令牌上的毒物!
    她沒有任何猶豫,殺機在斷指疤痕那殘留的刺痛感刺激下瞬間爆發!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無聲無息地撲向那黑影!五指成爪,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取對方後頸要害!務求一擊斃命!
    那黑影顯然也是高手,在柳紅袖撲出的瞬間便已察覺!他猛地轉身,手中那奇特的工具如同毒蛇般反手刺向柳紅袖抓來的手腕!動作狠辣刁鑽!
    “叮!”
    一聲清脆的金石交擊之聲在狹小的石室中爆響!柳紅袖的指尖險之又險地擦過對方的工具,帶起一溜火星!兩人身影一觸即分,各自退開一步,在昏暗的燈光下死死盯住對方的臉。
    看清對方麵容的刹那,柳紅袖和那黑影眼中,同時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愕!
    “是…是你?!”柳紅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就在這時——
    “嗡…嗡…嗡…”
    石台上,那靜靜安放的烏木密匣,表麵緊密排列的鱗片狀浮雕紋路,毫無征兆地、劇烈地閃爍起一層幽冷的、如同月光下寒潭漣漪般的——淡藍色微光!
    光芒並不強烈,卻清晰地照亮了匣子表麵,也照亮了柳紅袖和那黑影震驚而蒼白的臉。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顫著,與匣內某種東西,也與石室之外、寒潭洞深處那口死水寒潭,產生了某種神秘而詭異的共鳴!
    柳紅袖斷指處的疤痕,猛地傳來一陣強烈的、如同被冰鱗刮過的銳痛!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斷手。
    而與此同時,寒潭洞火室中,血泊裏那幾片帶鱗冰片,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召喚,竟也同時亮起了極其微弱、卻頻率一致的——淡藍幽光!
    李長天死死盯著那幾片發光、如同活物般微微顫動的冰鱗,又猛地抬頭看向秘庫方向,赤紅的眼中,驚悸、暴怒、以及一絲對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憚,交織成一片毀滅的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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