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血令懸首,寒潭鱗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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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龍穀口,焦土未冷,血腥猶存。三丈高的木架如同猙獰的刑天巨人,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拔地而起。木架頂端,橫七豎八地懸掛著十幾顆早已凝固了最後驚恐表情的頭顱。發辮散亂,麵色青紫,空洞的眼窩望著下方被清理出的巨大空地——那裏,堆積著小山般的叛軍屍體,潑灑了火油,正被點燃。濃烈的黑煙裹挾著皮肉焦臭衝天而起,與木架上懸首滴落的暗紅血珠,共同構成一幅地獄獻祭圖。
這是“京觀”。用敵人首級和屍骸築起的勝利圖騰,也是冷酷無情的威懾宣言。
木架下,新立的粗大旗杆上,三顆頭顱被長矛高高挑起,血水順著矛杆緩緩流淌,在寒風中凝結成暗紅的冰棱。正是那三個在穀口戰場服毒自盡、身上搜出“蛛網”令牌的刺客。他們的身份已被“蜂巢”餘部以最酷烈的手段撬開——並非京城中樞直接指派,而是被某個潛伏更深、代號“地藏”的影子,以重金和家眷性命脅迫,執行這最後的標記傳遞與滅口任務。
“凡通敵叛營、窺伺中樞者,此其下場!”磐石身披染血重甲,聲如洪鍾,對著肅立在京觀和焚屍煙柱前、臉色煞白的驚蟄營將士吼道。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在穀口血戰中幸存下來、眼神依舊帶著麻木和驚悸的斷鋒營殘兵,掃過被強製征召、麵有菜色的民夫,最終落在那些半大少年兵稚嫩卻強行繃緊的臉上。“驚蟄營的天,塌不了!狼帥在!脊梁骨就在!再有動搖軍心、暗通款曲者——懸首旗杆,焚骨揚灰!”
吼聲在焦臭的空氣中回蕩,帶著鐵與血的威壓,強行將恐懼轉化為一種扭曲的服從。士兵們下意識地挺直脊背,握緊武器,眼中卻難掩深處的惶惑。穀內隔離區的黑煙尚未散盡,穀口又添新墳。驚蟄營的根基,正在血腥的高壓和無聲的恐慌中震顫。
寒潭洞,火室。
焚燒屍體的焦臭味被更濃烈的藥氣阻隔在外,但那份無形的死亡氣息,已滲入每一寸冰冷的岩壁。李長天半倚在裘皮椅中,身上蓋著厚重的火浣錦被。他的臉色依舊蒼白,顴骨高聳,深陷的眼窩下是濃重的陰影,但那雙眸子,已徹底化為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再無半分屬於“人”的波動。
陳墨躬身立於石案前,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匯報著穀口京觀的震懾效果和“蜂巢”撬開的有限口供——關於“地藏”,關於被脅迫的蛛網叛徒。
“…‘地藏’身份隱秘,接頭隻用暗號,藏於京城‘永昌坊’市井之中…線索至此中斷。三具屍體牙齒中的毒囊製式特殊,似…似與內廷‘粘杆處’有幾分關聯…”陳墨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巨大的壓力。線索指向宮廷最陰暗的角落,卻如同霧裏看花。
李長天靜靜地聽著。枯瘦的手指搭在玄鐵兵符猙獰的狼首之上,指腹穩定而冰冷地摩挲著獠牙的紋路,仿佛在汲取力量,又仿佛那兵符已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陳墨帶來的消息,並未在那雙寒潭般的眼眸中激起絲毫漣漪。當陳墨的聲音停止,火室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
李長天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陳墨身上,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皮肉,直刺靈魂。
> “…京觀…不夠…” 嘶啞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凍結血液的寒意。
> “…懸首旗杆…亦…不夠…”
陳墨心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李長天的手指,極其緩慢卻帶著千鈞之力,指向石案一角——那裏,靜靜躺著那片染血的、繪有寒潭洞標記的薄皮紙。
> “…此物…既已入穀…‘鼠道’…必存…”
> “…蜂巢…掘地…三尺…”
> “…凡…可能…經手…傳遞者…” 他的聲音頓了頓,深陷的眼窩中寒光一閃,
> “…及…其…三族…”
> “…盡誅…”
> “…首級…送…永昌坊…”
> “…告…‘地藏’…”
> “…此…為…利…息…”
每一個字都如同從九幽寒冰中鑿出,帶著滅絕人性的酷烈!誅三族!將首級送回京城永昌坊!作為給“地藏”的“利息”!這已不是肅清,是赤裸裸的血腥報複和挑釁!是要用驚蟄營自己人的血,築起一道隔絕所有背叛可能性的屍牆!
陳墨如遭雷擊,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主…主公!三族?!這…這牽連太廣!穀內人心本就…況且線索模糊,恐…恐有大量無辜…”
“無辜?”李長天嘶啞的聲音陡然拔高一絲,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鎖定陳墨,“…此物…指…吾…咽喉…時…可…有…無辜?!”
他的目光掃過那片染血的標記,如同在看一件索命的凶器。那冰冷的質問,帶著絕對的意誌和滔天的殺意,瞬間碾碎了陳墨所有勸諫的勇氣!在狼帥的生死麵前,任何“無辜”都成了最可笑的借口!陳墨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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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屬下…遵命!”陳墨深深垂下頭顱,聲音嘶啞破碎,仿佛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他知道,任何猶豫和質疑,都可能讓自己也成為那屍牆的一部分。
李長天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掌中的玄鐵兵符。那猙獰的狼首在炭火映照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與他眼中那片深寒的潭水交相輝映。他枯瘦的指腹,在獠牙紋路上緩緩劃過,動作穩定而專注,仿佛在進行著某種儀式。指腹下的觸感,冰冷堅硬,帶著細微的、如同鱗片摩擦般的質感。權力的冠冕,正由這最純粹的血腥和恐懼,淬煉出堅不可摧的鱗甲。
洞窟深處,寒潭水麵,一圈無聲的漣漪悄然擴散。
廢棄的藥廬內,死寂如舊。清冷的月光透過破窗,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格子。柳紅袖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裏,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穀口京觀燃起的黑煙和隱約的喧囂被厚重的土牆隔絕,唯有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焦臭味,提醒著外麵那個血與火的世界。
斷指處,那片光滑冰冷的疤痕,依舊毫無感覺。心口的冰坨,沉甸甸地壓著,連呼吸都帶著寒意。李長天那聲“出去”,如同永恒的冰淩,刺穿了她所有的念想。餘燼已冷,連灰都懶得再揚。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如同狸貓踏雪的腳步聲在藥廬外響起,停在門邊。沒有敲門,沒有呼喚。隻有一片薄薄的、邊緣被熏得微黑的皮紙,從門縫底下悄無聲息地塞了進來,滑落在月光照亮的地麵上。
柳紅袖的眼睫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目光緩緩聚焦在那片皮紙上。不是陳墨的字跡。她沉默片刻,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皮紙的微涼。沒有立刻拿起,仿佛那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
最終,她還是將它拾起,湊到慘淡的月光下。
紙上沒有文字。隻有一幅用炭條勾勒的、極其簡略的圖畫:
一個方方正正的匣子,匣子表麵,刻著一片片緊密排列、如同魚鱗般的紋路。而在匣子旁邊,畫著一個醒目的、與之前寒潭洞標記上如出一轍的——紅色交叉標記!
柳紅袖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紋路!她見過!在李長天最初建立驚蟄營、秘藏核心信物和輿圖的那個烏木密匣上!那匣子由他親手設計,表麵正是這種獨特的鱗片狀浮雕,象征堅不可摧!是驚蟄營最高機密的象征之一!
而這紅色交叉…與指向寒潭洞的標記,同源!
匣子也被標記了?!目標不僅是李長天的命,還有驚蟄營的核心機密?!
“蜂巢”…這是“蜂巢”的密報!越過陳墨,直接送到了她這個已被“逐出”核心的棄子手中!這意味著什麽?“蜂巢”對陳墨的不信任?還是穀內“蜂巢”本身,也已在血鴉令和誅三族的恐怖下,出現了裂痕?
一股比藥廬寒意更刺骨的冰冷瞬間席卷柳紅袖全身!她本以為穀內已是鐵桶高壓,沒想到暗流之下,是更深的旋渦!李長天用血令築起的鱗甲堡壘,內部竟已開始滲水!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片鱗紋匣子的標記,斷指處那片光滑的疤痕,在冰冷的月光下,似乎微微…刺痛了一下?不是幻痛,是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如同被冰針刺中的銳利感!
這突如其來的、久違的痛覺,讓她渾身一僵!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那隻包裹在陰影中的斷手。光滑的疤痕依舊,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微光。那刺痛感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是警示?還是…這冰冷的餘燼深處,終究還有一絲不甘熄滅的火星,被這指向驚蟄營核心機密的陰謀所觸動?
柳紅袖攥緊了那片熏黑的皮紙,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破窗,望向穀內深處、李長天所在的寒潭洞方向。眼中不再是純粹的荒蕪和死寂,而是多了一絲冰冷的銳利和…一絲掙紮的陰霾。
寒潭洞火室,藥氣氤氳,炭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李長天依舊保持著半倚的姿勢,枯瘦的手指穩定地搭在玄鐵兵符之上,如同長在了上麵。陳墨早已領了那血腥的誅殺令退下,去執行那注定會掀起新一輪腥風血雨的任務。石室內隻剩下他和如同石雕般侍立的親衛。
絕對的寂靜中,唯有洞窟深處寒潭死水那恒定的、微不可聞的“滴答”聲,如同某種陰冷的計時。
突然!
李長天深潭般平靜的眼眸深處,那點冰冷的寒芒極其細微地、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激起了劇烈的漩渦!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髒腑深處的劇痛和冰寒,如同沉睡的毒龍被驚醒,猛地竄起!
“呃…咳!”一聲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嗆咳從他喉間爆發!他瘦骨嶙峋的身體猛地向前弓起,如同煮熟的蝦米!覆蓋在兵符上的手瞬間青筋暴突,死死扣住那冰冷的狼首,指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
“主公!”親衛魂飛魄散,撲上前。
李長天猛地抬手,阻止了親衛的靠近。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動全身痙攣,深陷的眼窩中布滿了痛苦的血絲!他死死咬著牙,試圖將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湧上喉頭的腥甜壓下去!冰封的意誌與體內肆虐的寒毒和反噬的舊傷瘋狂對抗!
“噗——!”
終究沒能壓住!一大口粘稠、暗紅、甚至夾雜著細微冰渣的汙血,被他猛地咳出,狠狠噴濺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
暗紅的血汙在石地上迅速蔓延,如同盛開的、不祥的死亡之花。血泊中,幾點極其微小的、晶瑩的、如同碎冰般的顆粒,在炭火的光芒下,反射著詭異而冰冷的微光。
親衛看著那灘血和血中詭異的冰渣,臉上血色盡失,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這…這絕不僅僅是舊傷複發!
李長天咳出這口血,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重重地摔回躺椅,胸膛劇烈起伏,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嘴角殘留著暗紅的血跡,襯得他臉色更加慘白如鬼。他深陷的眼窩死死盯著石地上那灘汙血和血中的冰渣,那雙寒潭般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絲…屬於他自己的、冰冷的驚悸!
洞窟深處,那漆黑如墨的寒潭水麵,一圈巨大的漣漪無聲地擴散開去。水麵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緩緩遊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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