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三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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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南郡衙。
簷角銅鈴被寒風撞得叮當亂響,青陽縣令李茂才縮在紫檀圈椅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官袍補子上的鵪鶉紋。臨水縣令張汝成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盞蓋“咯咯”磕碰瓷沿,像極了衙門口喊冤的百姓敲登聞鼓。
“夏大人到——”門吏的唱報聲驚得張汝成險些潑了茶。
夏淮安一襲靛青官袍踏入暖閣,腰間玉帶未係,袍角還沾著新鋪水泥路的灰漬。他隨手將馬鞭拋給侍衛,目光掃過二人時,李茂才的喉結狠狠滾了滾。
“下官拜見郡守大人!”兩人慌忙起身,膝蓋撞得案幾“哐當”搖晃。
“坐。”夏淮安撩袍落座,指尖輕叩黃花梨案麵,“聽說二位要辭官?”
李茂才的額角沁出冷汗:“下官年老體衰,實在不堪……”
“聽說李大人上月剛納的第十八房小妾,倒是精力旺盛、生龍活虎得很。”夏淮安翻開案頭賬冊,指尖劃過“青陽縣修河堤銀兩”一列。
“三萬兩銀子修出豆腐渣,夏汛衝垮青陽縣三座村落。張大人現在想歇歇,隻怕那些被洪水衝破家園、無家可歸的災民不答應!”
張汝成“撲通”跪倒,官帽歪斜露出花白鬢角:“下官願捐全部家產!隻求大人開恩……”
“張大人急什麽?”夏淮安俯身逼近,青袍袖口的雲紋幾乎擦過對方鼻尖,“本官這裏有兩盞茶。”他抬手斟滿一杯,“一盞叫‘明正典刑’——”茶湯潑在青磚上,騰起的熱氣裹著泥灰味,“貪墨萬兩以上,依《大乾律》當剝皮實草,夷三族。三族女眷充官妓,祖墳刨棺曝屍。”
李茂才的鵪鶉紋補服劇烈起伏,仿佛要振翅逃命。
“另一盞嘛……”夏淮安慢悠悠續上第二杯,“叫‘戴罪立功’。”他推盞至二人麵前,“家產充入廉政銀庫,隻保留俸祿,再為百姓當官一年。一年後,本官親自寫‘勤勉清廉’的考評,讓你們風風光光告老還鄉。”
暖閣死寂,唯有炭火爆出“劈啪”碎響。
張汝成突然瘋搶般抓過茶盞,渾濁老淚砸進茶湯:“下官選第二盞!選第二盞!”
李茂才卻盯著潑在地上的茶漬——那攤水痕正緩緩滲入磚縫,像極了牢房地上經年的血垢。他忽然慘笑:“夏大人好手段!既要我們的錢,還要我們當狗……”
“錯了。”夏淮安起身整理玉帶,鎏金帶扣映出他眼底寒光,“本官要的是會咬人的狼。”他甩了甩衣袖,“明日帶人去清丈臨水縣豪紳的隱田,若少一畝——”指尖輕點張汝成顫抖的官帽,“你的好大兒私販鹽引的案子,就該送到錦城了。”
張汝成癱軟在地,李茂才的鵪鶉補子終於垂下翅膀。
窗外風雪更急,暖閣炭火卻燒得劈啪作響。
兩位縣令走後,周主簿從內堂走出,說道:“東家,這二人貪贓枉法、目無百姓,雖不如鞠縣令那般惡劣,但也不在東家所說的三種官員之列,為何要留下二人?”
夏淮安說道:“巴南郡腐朽的根基,其實不在於官場,而在於土豪劣紳。我整治官場,隻是為了將第三把火順利的燒下去。接下來,我就要對付那些劣紳們,需要有人出麵幹髒活。”
“他們兩個身為縣令,是替我出麵的最佳人選,也最熟悉當地的劣紳。所以,暫時留著他們,能發揮作用。”
“另外,巴南一郡四縣,我已經殺了兩個縣令,趕走了郡守取而代之,剩下的兩個縣令,若是再殺,隻怕整個巴南官場將視我為猛虎野獸,都要棄官而逃!”
“所以,留住他們一命,包括設立廉政銀庫,減免官員罪責,也是有這方麵的考慮。一個好官的成長,需要時間,需要磨練。等更多的好官成長起來,就可以慢慢替代這些舊官員。”
周主簿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東家打算如何對付劣紳?他們大多數人做事謹慎,並沒有命案把柄,從大乾律法上,甚至算是良民。”
夏淮安說道:“你說的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錯的不是他們,錯的是大乾體製!當今的體製,造成了田地大量囤積在少數豪紳手中。普通農民隻能租豪紳的地,將自己創造的財富,幾乎全都獻給了豪紳,成為豪紳繼續積累財富的工具。”
“然而,這些豪紳積累萬貫家財後,並沒有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反而禁錮了社會的發展。大乾如今的亂世,一大半的責任,都在豪紳身上。”
周主簿疑惑道:“東家為何說農民財富全部被豪紳占有?據屬下所知,田地租金一般都是收成的三分之一。”
夏淮安搖了搖頭,說道:“有一個詞,叫做剩餘價值。我解釋給你聽。農民要吃飯要養活家人才能勞動才能世代繁衍,這些都是基本生活保障。農民創造的價值,減去基本生活保障,就是他們創造的財富,又叫做剩餘價值。”
“而這部分剩餘價值,幾乎全部被豪紳占據,所以農民辛苦一輩子,隻能勉強糊口,存不下錢,存不下地,世世代代作為豪紳積累財富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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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破解這一局麵,唯一的做法,就是打土豪、分田地!要讓劣紳們拿出他們手中的田地!”
“這可不容易!”周主簿皺眉道:“田地買賣,必須自願,最忌強買強賣!東家若是強逼,這些豪紳絕不僅不會答應,甚至會聯手向州府告官,讓東家惹上大麻煩。”
夏淮安說道:“沒錯,所以我要用第三把火,燒到他們身上,讓他們不得不放棄田地。”
周主簿愈發好奇:“這第三把火,到底是什麽?”
夏淮安微微一笑:“鎮住官場,提拔一些可用的官員,差不多也是時候準備第三把火了,周主簿,取紙筆!”
周主簿急忙取來紙筆,期待的看著夏淮安:“東家請說。”
夏淮安沉吟道:“巴南郡守令第零零三號:即日起,凡在巴南郡內雇傭長工短工者,提供的月俸不得少於八錢銀兩。凡有俸錢拖欠或短缺現象,可向各級衙門控訴;一旦調查屬實,各級郡縣將查封其資產以抵工人薪資。”
說完後,他補充一句:“這個,叫做最低限薪令,又叫最低工資標準。”
周主簿好奇的停下筆,問道:“為什麽限製了最低薪資,豪紳們就不得不賣出田地?”
夏淮安說道:“我可以說出原因,但能聽懂幾分,就看你自己的悟性。”
“社會的進步,其實就是生產力的進步,說白了,就是生產效率提高。比如以前一個農民隻能種兩畝地,一年到頭隻能生產出五百斤糧食,自己和家人還要吃掉三百斤,剩餘二百斤,這就是當時的生產力。”
“但是,如果讓農民的生產效率提升,一個人一年可以種更多的地,產出更多的糧食,比如是一千斤,那社會就能得到極大的發展。”
“豪紳將田地握在手中,掌握大量資源,但是他們並沒有提高生產效率,相反,他們通過壓榨租田的百姓,讓百姓始終生活在貧困線上,沒有能力去改變去進步,讓生產力幾百年都沒有明顯提高。這就是為什麽我說,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如果豪紳們拿出手中的巨額財富,用來投資研究如何提升生產力,如何改進勞動工具、如何讓更多百姓得到教育、如何讓百姓變得更聰慧從而發明出各種提高生產效率的方法,那麽這種豪紳,就會推動社會的進步。”
“可惜,這種情況幾乎不存在!所以,我一定要讓他們把田地等資源交出來,把被豪紳們綁在土地上的農民百姓解放出來,讓這些資源和百姓,去創造更大的價值,隻有這樣才能推動社會進步!”
一番長篇大論,讓周主簿似懂非懂,但不明覺厲。他對東家的敬仰,不知不覺又多了幾分。
夏淮安領會到對方眼神中的崇敬,不禁有些好笑。其實,但凡接受過完整九年義務教育的人,都能輕鬆的分析出這些道理。
夏淮安繼續說道:“現在,豪紳們掌握著萬畝良田,他們根本種不了這麽多的田,隻能把田地租給農民,或是雇傭長工短工來種田。”
“頒布最低限薪令後,豪紳們若是雇傭工人來種田,成本極高,種出來的糧食,甚至隻夠支付工錢。我為什麽要把最低薪資定在八錢,就是計算之後的結果。如果豪紳們用每月八錢的薪資雇傭工人種田,他們最後的收益幾乎是零,等於白忙一場。”
“而如果他們不雇傭長工,隻是把土地出租。除非租金極低,否則無人會租。因為百姓都會算賬,打工的收入有八錢之多,而且每個月都按時支付,比辛辛苦苦種田一年的收獲還多,還不用交租金,那肯定都願意打工。”
“隻要我們夏家莊能源源不斷的提供足夠的崗位,這些百姓就會選擇去做工,而不是去租豪紳的田地。”
周主簿終於聽懂了,他點了點頭,說道:“若是這些豪紳將田地荒著……不行!”
他興奮的說道:“根據大乾律法,若是故意閑置田地超過一年,將罰以荒田稅,每畝荒田按照一兩銀子罰收稅款!哈哈,這些豪紳,手握萬畝良田,看看他們一家人能不能種的過來!”
夏淮安說道:“原來已有這種律法,那最好不過。如果沒有,本官就自己擬一條類似的政令。”
周主簿想了想,又問:“東家,如果有豪紳,手握萬畝良田,但是有秘法可以讓田地產量大增,那麽他雇傭工人種地,即便付出每月八錢銀子的薪資,也能回本,還能賺不少!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夏淮安哈哈大笑:“你說的這種豪紳,正是本官!若是其他人也有這本事,說明他能提高生產效率,他代表的就是先進的生產力。這種人,隻要不為非作歹,就是我們的朋友!咱們不需要拿走他們手中的田地。”
周主簿又有些疑惑:“到底什麽人是朋友,什麽人是敵人?代表先進生產力的就是朋友?”
夏淮安微微一笑:“這就要提到什麽是團結戰線、什麽是三個代表!算了,這些道理太過深奧,咱們以後慢慢再聊。今天說的這些,就夠你消化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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