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我不是我寫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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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塵的手沒有抖。
他將那本黑色日記本緩緩浸入玻璃皿中,液體無色透明,泛著微弱的油光,像一層凝固的呼吸。
這是他從歸墟殘卷裏破譯出的“顯影劑”——以硝石、骨灰與褪色墨水調製,專為捕捉“意識殘留書寫”而生。
傳說中,那些被抹去的記憶、被竊取的身份、被篡改的意誌,都會在它麵前顯形。
紙麵接觸液體的瞬間,嗤的一聲輕響,仿佛有誰在低語。
暗紅的紋路自扉頁蔓延而出,如血管般迅速爬滿整頁。
它們交織、纏繞、勾連成形——一張人臉,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唇線緊抿。
是顧塵的臉。
但他左眼的位置,隻有一片空洞。
沒有眼球,沒有眼眶,隻有一道深不見底的凹陷,像是被什麽利器生生剜去後,連痕跡都不願留下。
顧塵盯著那張臉,喉嚨發緊。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形象。
三年前殯儀館的監控錄像裏,那人站在停屍櫃之間,左臉避光,右臉映著冷白燈光;去年地鐵隧道案的紅外熱成像上,也有同樣的身影,悄然穿行於列車縫隙之間,始終側身而行,仿佛懼怕被完整記錄。
“原來不是模仿。”他聲音很輕,幾乎被心跳蓋過,“它是真的——是我被切下來的一部分。”
吳悅站在他身後,手裏攥著平板,調出了七起關聯案件的監控截圖。
每一幀裏,那個“顧塵”都以相同的方式隱匿左眼,像在回避某種檢測,又像在遵守某種規則。
“你……有印象嗎?”她問,“任何關於失去記憶、手術、昏迷的經曆?”
顧塵搖頭。
他的記憶清晰得可怕,從小到大,每一道傷疤都有來處。
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不安——如果他從未真正“丟失”過什麽,那這一部分又是如何被剝離的?
他想起日記本上的字“我知道你在讀,所以我先寫了你。”
不是預知,是書寫。
一種更高維度的操控,用他的行為作為墨水,用他的記憶作為紙張,構建出一個逆向的敘事鏈。
他以為自己在追查真相,實則每一步都在完成對方早已寫好的段落。
而現在,時間正逼近3:42。
懷表仍在震顫,倒計時已跳至03:40:00,分秒不差。
他知道那不是計時器,是同步裝置——某種跨越意識層麵的共振節點。
每一次“同步”,都會有一段新的“書寫”降臨,而這次,他不想再做讀者。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取下三本筆記,又從抽屜深處翻出幾張手寫草稿。
這些都是他多年破案的積累,線索、推演、心理畫像,全是他思維的延伸。
他將它們撕碎,一片不留。
然後是那本日記。
他抽出打火機,火苗竄起的刹那,沒有猶豫。
皮質封麵卷曲焦黑,墨跡在高溫中扭曲變形,最後一頁上那句“如果你的記憶是假的,你的選擇還屬於你嗎?”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火光映在他瞳孔裏,一閃即滅。
接著,他打開保險盒,取出一塊水晶碎片——那是上次案件中從“敘事錨點”裝置裏搶出的殘骸,據說是意識投射的媒介。
他用鐵杵碾成粉末,混入墨水瓶中,攪拌均勻。
筆尖蘸墨,他卻沒用右手。
他換左手,反寫。
字跡歪斜、生澀,像是初學者的塗鴉,但每一個轉折都刻意規避了習慣性運筆軌跡。
這不是他的筆跡,也不是任何已知書寫係統的表達方式。
它隻存在一瞬間,隻為對抗那一場早已設定好的“回應”。
紙上隻有一句話
我不回應你,所以我存在。
他沒有落款,沒有編號,甚至沒有抬頭。
寫完後,立即將紙張折好,封入牛皮信封,封口壓緊。
轉身走向警局地下檔案庫。
那裏有一台老舊的回收箱,標記為“已銷毀文件暫存”,實則無人管理,也不接入數字係統。
它是信息流的盲區,是數據世界的墳場。
他將信封投入其中,聽著它墜入深處的輕微悶響。
3:42。
整座城市燈光忽明忽暗,如同集體屏息。
街角路燈閃爍三次,變電站發出低頻嗡鳴,連手機信號都短暫中斷。
但這一次,監控係統沒有捕捉到任何異常身影。
沒有“他”出現在殯儀館,沒有“他”站在天橋盡頭,沒有左眼避光的輪廓。
一切安靜。
直到五分鍾後,檔案庫的回收箱自動彈開,內部空空如也。
與此同時,市局內網彈出一條匿名日誌更新,標題冰冷而精確
《第43號狀態變更》
內容僅一行
容器抵抗成功,敘事鏈斷裂。啟動b方案讓‘她’成為新的筆。
吳悅看到這條消息時,正坐在終端前調取權限日誌。
她指尖冰涼,迅速翻查最近七十二小時的訪問記錄。
她的個人心理評估檔案,在兩小時前被調閱過一次——ip匿名,權限層級極高,操作者身份不可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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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份檔案中最關鍵的部分,是她十歲那年溺水昏迷的七分鍾。
醫院記錄顯示,腦電波曾一度平直,但在第七分鍾奇跡複蘇。
心理評估結論寫著“創傷性記憶缺失,情感錨點偏移,具備高度可塑性。”
她猛地抬頭,看向顧塵。
後者正沉默地翻閱一份紙質副本——那是她檔案的打印件,尚未錄入係統的舊版。
他目光停在評估表背麵,那裏本應空白。
可現在,有一行極淡的鉛筆字,幾乎難以察覺,像是用鈍石輕劃而過
y,情感錨點,可塑性強,適合承載新敘事。
檔案室的空氣凝滯如深井水,冷得發澀。
顧塵的手指停在那行鉛筆字上,指腹輕輕壓過紙麵,試圖感知那痕跡的深淺。
它太淡了,像是有人用枯枝在雪地上劃出的符號,稍縱即逝。
可正是這份刻意的模糊,讓他脊背發涼——這不是疏忽,是試探。
對方知道他會看,也知道他看得越久,懷疑就越深,而懷疑本身,就是植入的開端。
“可塑性強……”他低聲重複,目光移向吳悅的照片——十歲的她穿著濕透的校服,躺在搶救床上,瞳孔散大,生命體征幾乎歸零。
七分鍾。
腦電平直。
醫學上稱為“臨床死亡”,但檔案裏沒有寫的是,那七分鍾裏,她的呼吸曾停了整整四分鍾,心跳全無,連角膜反射都消失。
可她活了下來,像被什麽從深淵邊緣硬生生拽回。
而她回來之後,變了。
不是性格,不是習慣,而是某種更底層的東西——她對“真實”的感知變得模糊。
她記得母親哭著抱她,卻記不得母親的臉;她堅信自己是被同學推下水的,可所有證詞都說她是失足。
創傷性記憶缺失?
顧塵曾以為這隻是心理評估的套話。
現在他明白了,那不是缺失,是替換。
他們給她塞進了另一個版本的人生。
他的呼吸沉了下來,胸腔裏像壓著一塊冰。
他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棋路不再操控他,而是利用他對吳悅的信任,讓她成為新的執筆者。
隻要她開始相信他的判斷、依賴他的邏輯、甚至重複他說過的話——她的意識就會成為那支筆的延伸。
而他,將在這由她“書寫”的現實中,逐漸失去反駁的能力。
他不能冒這個險。
他從貼身口袋取出最後半片水晶,邊緣鋒利,泛著幽藍的冷光。
那是他們曾用來阻斷“敘事共振”的唯一物質載體,殘存著上一次對抗時的意識波頻。
他沒多解釋,隻是輕輕托起吳悅的下頜,將水晶貼在她太陽穴上。
冰涼的觸感讓她一顫。
“我要你做一件事,”顧塵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刻進空氣,“忘掉我說過的所有推理,所有結論,所有你認為‘合理’的推演。從現在起,它們都可能是陷阱。”
吳悅盯著他,眼神裏有震驚,有不解,更深處,有一絲被冒犯的動搖。
他直視她的眼睛“隻記住一件事——如果我開始用‘我們’這個詞,立刻打斷我。不要問為什麽,不要猶豫,就當是我瘋了,也給我一巴掌,讓我清醒。”
“‘我們’?”她喃喃,“你從來不說‘我們’……你總是‘我’和‘你’。”
“正因如此,”他嘴角扯出一絲極淡的笑,“它才最危險。”
她還想問,但他已經轉身走向檔案室深處,身影沒入昏黃的燈光盡頭。
門關上前,她聽見他最後說了一句“別相信我接下來的邏輯。尤其是,當它聽起來太完美時。”
淩晨四點,檔案室隻剩他一人。
白紙鋪在桌上,筆握在手中,卻遲遲未落。
窗外,鍾樓的陰影正緩緩爬過地麵,像某種巨大的指針,無聲校準著時間的刻度。
懷表躺在桌角,震顫漸弱,數字跳動如垂死的心跳。
他閉上眼,低語如禱
“我不是你寫的我,
我不是我寫的我,
我是我不寫的時候,
還在呼吸的那個。”
話音落下的瞬間,懷表哢地裂開,金屬外殼崩離,灰燼自內部飄出,輕如塵,卻帶著灼痕,在空中懸停片刻,緩緩落在紙麵。
三個字,由燒灼的痕跡拚成
找我來。
檔案室燈光微顫,灰燼在桌麵上靜靜浮著那三個燒灼字跡——“找我來”。
顧塵沒有動,隻是緩緩將水晶粉末從指尖抹入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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