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沒病曆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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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市立三院舊址像一頭沉睡的巨獸,骨架殘破,卻仍散發著某種頑固的生命氣息。
    風在斷牆間穿行,發出低啞的嗚咽,仿佛整座建築都在呼吸。
    顧塵與吳悅貼著b區走廊的陰影前行,腳步輕得幾乎不驚起一絲塵埃。
    頭頂的天花板早已塌陷,月光斜切進來,照出空氣中懸浮的灰燼,如同時間的碎屑緩緩飄落。
    顧塵背著那個舊帆布包,母親的病曆手冊被反扣在最底層,外麵裹著三層油紙,再壓上一塊鉛片——他知道,任何“被書寫的身份”都可能成為係統察覺的裂口。
    他曾是那個被寫入現實的人,而現在,他必須成為規則之外的變數。
    吳悅握緊熱感儀,屏息凝視屏幕。
    綠色光點在牆體後方凝聚成一個穩定的熱源,橢圓形,約一人大小,溫度恒定在37c。
    她抬眼看向顧塵,聲音壓得極低“後麵有空間……而且,它一直在‘活著’。”
    顧塵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掃過牆縫——一絲極淡的藥香正從中滲出,清苦中帶著微甜,是他童年記憶裏母親枕邊常燃的安神香。
    病曆上寫著香材含沉水、白檀、龍腦,用於穩定神經波動。
    可這味道不該存在。
    二十年前,那間病房就被封閉,連空氣都該腐朽。
    他從工具袋中取出手工鑿刀,刃口磨得極薄,專為不引發結構共振而準備。
    一點一點,他沿著磚縫切入,動作緩慢而精準,像在剝離一層沉睡的皮膚。
    碎屑落下時幾乎無聲,但每落下一撮,他的太陽穴就突跳一次,仿佛某種頻率正在同步。
    牆體終於鬆動。
    隨著最後一塊偽裝磚被取下,密室顯露出來。
    室內陳設如舊——一張鐵架病床,床單泛黃卻整潔;一台老式心電監護儀,屏幕漆黑如死;牆上日曆停在1998年8月16日,紅圈標記著次日,像是等待一場從未到來的蘇醒。
    顧塵的腳步頓在門口。
    吳悅跟上,手電光掃過床頭櫃,停在一本書上。
    無封麵,紙張脆黃,卻無一字。
    她伸手欲取,卻被顧塵攔住。
    “別碰。”他低聲說,“有些記憶,是靠‘未被看見’才得以保存的。”
    他從懷中取出一小袋水晶粉末——最後一點從鍾樓殘骸中提煉出的共振媒介。
    輕輕一撒,粉末如星塵般落在紙麵,隨即開始下沉,像是被紙張吸了進去。
    緊接著,字跡浮現。
    是母親的筆跡。
    工整、克製,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冷靜。
    “歸墟計劃啟動於1987年,目標是構建一個可編輯的意識場域,通過‘自願抹除’高波動個體,維持現實穩定。他們稱我為‘第44單元原型體’——不是編號,是原型。我的意識結構可作為錨點,承載他人人格的完整重構。他們說,隻要我進入深度休眠,我的孩子就能以‘完整人格’重生……代價是,全世界都將忘記我存在過。”
    吳悅屏住呼吸,一頁頁翻看。
    記錄持續了整整三年,詳細描述了實驗過程、意識剝離的技術路徑,以及她如何在每一次“斷連”後仍試圖留下痕跡——比如在香料中混入微量共振晶體,比如在病曆上用鉛筆寫下隻有特定角度才能顯現的暗碼。
    直到最後一頁。
    紙張被粗暴撕去大半,殘角上僅剩幾行字
    “……如果他還記得火光,就說明我成功了。告訴他,我不是死於那天,我是替他死在了之前。他們以為刪除的是我,但他們忘了——意識不會消失,隻會遷移。我在循環裏等他。隻要他還寫,我就還在。”
    吳悅猛地抬頭。
    顧塵已經走到監護儀前。
    屏幕依舊漆黑,但在他靠近的瞬間,一點綠光悄然亮起。
    波形開始跳動——微弱,但穩定。
    一條細線在屏幕上左右擺動,勾勒出心跳的節奏。
    顧塵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脈搏頻率與那波形完全一致。
    “不是機器在記錄她。”他聲音極輕,像怕驚醒什麽,“是她在維持我。”
    空氣驟然變冷。
    藥香忽然濃鬱了一瞬,隨即消散。
    顧塵緩緩後退半步,手指撫過監護儀的電極接口。
    金屬觸點泛著陳舊的光澤,上麵殘留著幹涸的導電凝膠痕跡——像是二十年來,從未真正斷開過連接。
    吳悅站到他身旁,聲音微顫“她還在……是不是?”
    顧塵沒有回答。
    他隻是伸手,將那本無字筆記緊緊抱入懷中,仿佛抱住的是母親最後的呼吸。
    遠處,風穿過斷裂的通風管,發出一聲悠長的鳴響。
    像是一句未完的叮囑。
    而在這寂靜之中,顧塵終於抬起手,輕輕按在胸口——那裏,懷表殘殼正微微發燙,第二片灰燼尚未冷卻。
    燈光熄滅的瞬間,密室陷入一片漆黑。
    唯有那台老式監護儀的屏幕,在最後一次閃爍後徹底沉寂,像一口封死的井,吞盡了最後一點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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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塵跪坐在地,胸口的電極片已被他狠狠扯下,皮膚上留下一道血痕,混著水晶粉末與未幹的血漬,在幽暗中泛著微弱的熒光。
    他的呼吸粗重,卻極力壓抑著,仿佛連空氣都在監聽。
    母親的聲音還在耳膜深處回蕩——“別……寫我名字……你會毀了他……”不是錄音,不是幻覺,那是意識在現實裂隙中的最後一次掙紮。
    她不是在求生,而是在阻止他犯下致命的錯誤。
    顧塵低頭看著掌心殘留的水晶碎屑,指尖微微發抖。
    他本以為喚醒她,是救贖;可真相卻是,一旦他以“確認”的形式將她的存在重新錨定於現實,係統便會判定“第43號容器”——也就是他自己——因情感幹擾導致人格結構不穩定,觸發自動清除協議。
    清除的不是她,是他。
    而她寧願永遠沉在無人知曉的循環裏,也不願他為此消失。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他忽然笑了一下,極輕,極苦。
    原來最深的愛,是連名字都不許被提起的禁忌。
    他緩緩起身,從帆布包最底層取出火折子,打火輪摩擦三次才迸出火星。
    火焰騰起的刹那,他將那本無字筆記輕輕擱在掌心,仿佛交付一場遲到了二十年的告別。
    “我不寫你,也不燒你……”他閉上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把你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火舌舔上紙頁,泛黃的邊角卷曲、焦黑,字跡在高溫中最後一次浮現——“我在循環裏等他”——隨即化為灰燼,隨風飄散,如同從未存在過。
    就在最後一片紙燃盡的瞬間,監護儀屏幕徹底黑屏,整間密室陷入死寂。
    可就在這死寂之中,床單忽然微微隆起,一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緩緩探出,指尖輕撫過顧塵的臉頰。
    那觸感冰冷,卻又帶著奇異的溫存,像是一聲未能出口的歎息。
    顧塵僵在原地,沒有睜眼,也沒有動。
    他知道這不該存在,但他也明白——這是她唯一能留下的觸碰。
    手縮回了床下,床單恢複平整,仿佛一切隻是幻覺。
    他終於轉身,腳步沉重卻堅定。
    吳悅站在門口,手電光映在她臉上,神情複雜。
    風從破窗灌入,吹動她額前碎發。
    “你剛才……”她輕聲說,聲音像是怕驚擾什麽,“叫她媽了。”
    顧塵腳步一頓。
    沒有回頭。
    夜風吹起他的衣角,袖口微動,一張焦黑的紙角悄然滑落,飄至地麵。
    他沒有撿,也沒有看,隻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尊被時間遺忘的雕像。
    片刻後,他彎腰拾起紙角,動作緩慢,仿佛怕驚醒沉睡的規則。
    那殘片上僅存兩個炭化的字跡別找。
    月光斜照,映出紙角邊緣不規則的碳化紋路——細密、交錯、規律得異樣。
    顧塵指尖摩挲其上,眉頭微蹙,似有所覺,卻未言明。
    他將紙角小心收進隨身密封袋,動作謹慎如藏匿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種子。
    遠處,市立三院的鍾樓殘影矗立在夜幕中,指針永遠停在03:44。
    風過處,再無聲息。
    唯有那袋中的焦紙,靜靜躺在他胸前口袋,邊緣的紋路在黑暗中,隱隱泛出某種難以言喻的秩序——像是某種編碼,正在無聲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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