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年霜降，長安的暮色被戰報染成血色。雲國皇帝將大盛國的降書狠狠拍在龍案上，"歲供銀三十萬兩、良馬五千匹"的字跡刺得滿殿公卿屏息。殿外寒風卷著枯葉撲進雕花槅扇，將銅爐裏的龍涎香攪成苦澀的味道。
    "大盛國狼子野心！"太尉的佩劍在青磚上劃出火星，"剛簽了盟約便撕毀，如今戰敗求和又提和親，分明是羞辱我大盛！"
    "太尉息怒。"崔國公撫著蟒袍上的麒麟補子，白須隨著話音顫動，"昔年高祖皇帝亦曾遣公主和親，換得邊陲安寧。三公主蕭東珍年方十六，溫婉賢淑......"
    "住口！"華貴妃的尖叫撕破殿內死寂。她踉蹌著從珠簾後撲出，珍珠步搖在慌亂中歪斜，"東珍是陛下嫡親血脈，怎能送去那吃人的蠻荒之地？"三公主蕭東珍躲在母親身後，繡著並蒂蓮的裙擺簌簌發抖。
    蕭憶痕死死攥著袖中的湘妃竹傘骨，那是蘇陌璃修補過的舊物。當禮部侍郎念出"蘇尚書之女蘇陌璃才貌雙全，可堪聯姻大任"時，他感覺喉間泛起腥甜。餘光瞥見太子蕭千鈺若有所思的眼神，還有崔國公嘴角若隱若現的冷笑。
    "陛下，"蕭憶痕突然出列，月白錦袍在穿堂風中獵獵作響，"兒臣以為，宗室女中亦有合適人選。"他刻意避開蘇陌璃的姓氏，目光卻如利劍般掃過崔國公，"聽聞崔府四姑娘明瀾，素以賢德聞名。"
    殿內驟然安靜得可怕。崔國公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崔明瀾是他早逝侍妾所生，自幼養在莊子上，因性情倔強屢遭嫡母厭棄。如今被當眾提起，無異於將崔家最隱秘的傷疤撕開。
    "二皇子所言有理。"太子蕭千鈺適時開口，玄色蟒袍上的金線龍紋泛著冷光，"崔國公乃三朝元老，若能以愛女聯姻，必能彰顯我雲國誠意。"他轉頭望向皇帝，"且崔四姑娘知書達理，定不負和親重任。"
    皇帝摩挲著龍椅扶手，想起密探送來的奏報：崔家暗中與大盛國商人往來頻繁。他重重叩響白玉鎮紙："就這麽定了。十日後送崔氏女出塞，賜封永安長公主。"
    消息傳入崔府時，崔明瀾正在祠堂擦拭生母牌位。她望著銅鏡中自己素白的臉，忽然想起前日在後花園，偶遇翻牆而入的蕭憶痕。他塞給她一包風寒藥，說："大盛國的冬天，比長安冷十倍。"
    和親那日，朱雀大街擠滿了百姓。崔明瀾頭戴九翬四鳳冠，卻感覺冠上的東珠比鐵還重。馬車經過尚書府時，她掀起車簾一角，看見蘇陌璃站在槐樹下，身旁的小女孩攥著風箏線又哭又喊。遠處，蕭憶痕騎著黑馬追隨車隊，直到灞橋邊才勒住韁繩，拋來一個油紙包。
    崔明瀾打開油紙，裏麵除了藥，還有塊刻著"平安"的小玉牌。她將玉牌貼在心口，忽然笑了。風卷著黃沙撲進車廂，恍惚間，她聽見母親在耳畔輕語："瀾兒，要好好活著。"
    一年後的某個雪夜，長安突然沸騰。八百裏加急送來捷報：永安長公主說服大盛國可汗推行漢製，北疆戰火漸熄。而在尚書府，蘇陌璃正為蕭憶痕披上狐裘，看他教驚鴻寫"團圓"二字。窗外的紅梅映著雪光，恍惚間，她仿佛看見崔明瀾在遙遠的漠北，戴著自己托人送去的玉簪，在篝火旁教孩童們念書。
    宮牆內外，歲月依舊流轉。那些被命運碾碎的青春，終將在曆史的褶皺裏，開出倔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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