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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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鍾撞破薄霧時,楚明霞跪在椒房殿外的青磚上,膝下的積雪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望著朱漆大門上剝落的金箔,恍惚又聽見三日前早朝的喧囂——父親楚雄那聲"廢後送女"的呐喊,混著裴元烈將軍鐵甲相撞的聲響,至今仍在耳畔回蕩。
    "楚夫人這是做什麽?"鎏金宮門吱呀開啟,蘇陌璃的貼身女官白芷立在階前,手中捧著的銀盆盛著晨漱的溫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嫌惡,"皇後娘娘昨夜照顧公主到寅時,這會兒剛歇下。"
    楚明霞叩首時,發間的珊瑚簪子磕在磚縫裏,碎成兩半。"求娘娘念在臣妾父親已為奸人所害,莫要遷怒..."話音未落,殿內突然傳來靈犀的啼哭。蘇陌璃裹著狐裘出現在廊下,懷中的嬰兒小臉通紅,繈褓上金線繡的麒麟在晨光中泛著冷芒。
    "奸人?"蘇陌璃俯身將茶盞潑在雪地上,蒸騰的熱氣驚飛了簷下寒鴉,"你父親在朝堂上扯著嗓子要送我女兒去和親時,怎不見你說他是被蒙蔽?"她忽然笑起來,聲音卻比簷角冰棱更冷,"楚明霞,你可知那日靈犀被刺客盯上時,本宮在她繈褓裏摸到了什麽?"
    楚明霞渾身發抖,看著皇後從袖中取出半枚染血的玉佩。那玉佩上的紋路,竟與父親書房暗格裏藏著的巫蠱圖譜如出一轍。"陛下念在你父親已死,沒治楚家謀逆之罪,"蘇陌璃將玉佩狠狠摔在她腳邊,碎玉劃破她的掌心,"你便該識趣些。"
    春去秋來,宮牆內的梧桐葉黃了又落。楚明霞獨居的棠梨宮愈發冷清,連每日例菜都從六碟減成兩盞清粥。這日她對著銅鏡簪花,忽聞窗外傳來喧鬧——是新晉的林知鸞林婕妤有孕,蘇陌璃竟破天荒賜了十壇杏花釀。
    "娘娘何必作踐自己?"楚明霞的陪嫁丫鬟采蓮捧著藥碗進來,眼眶通紅,"禦史台那些老大人都在議論,說皇後娘娘就是見不得..."話未說完,窗外突然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楚夫人接旨!"
    明黃的聖旨展開時,楚明霞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邊疆戰事再起,朝中又有人重提靈犀命格之事。蕭憶痕的朱批力保妻女,卻在末尾輕飄飄寫著:"楚氏幽居多年,賢良淑德,著協理六宮,以堵悠悠之口。"
    椒房殿內,蘇陌璃將密報摔在檀木案上。"陛下這是何意?"她望著銅鏡裏自己眼下的青黑,抓起鳳釵狠狠砸向妝奩,"當時楚雄在朝堂上要我女兒性命,如今卻要我與他女兒共享鳳印?!"白芷悄悄將靈犀抱到偏殿,小公主咿呀學語的聲音傳來,讓蘇陌璃漸漸平靜下來。
    深夜,楚明霞跪在養心殿前。殿內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是太子蕭則鏈在為母親鳴不平。她摸著袖中那封父親臨終前寫的絕筆信——信中字字泣血,堅稱自己被和嘉長公主的巫蠱術操控。可如今和嘉已死,死無對證。
    "起來吧。"殿門突然打開,蕭憶痕的龍袍掃過她發頂。皇帝望著漫天星鬥,聲音疲憊,"明日起,你便去長春宮。但記住,若有半句對皇後不敬的話..."他沒有說完,轉身時腰間的玉佩與楚明霞懷中父親的絕筆信輕輕相撞,發出一聲清響。
    楚明霞在長春宮的第一夜,夢見父親渾身是血地站在朝堂上。他手中的笏板指著蘇陌璃,嘴裏卻喊著:"救我!救我!"她猛然驚醒,發現枕巾已被淚水浸透。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遠處椒房殿的燈火仍亮著,宛如寒夜中永不熄滅的刺芒。
    宣政殿外的銅龜鶴吐著嫋嫋青煙,沈硯身著獬豸補服,雙手接過蕭憶痕遞來的禦史大夫印綬。金印沉甸甸的分量壓在掌心,他餘光瞥見階下蘇明哲讚許的目光,卻也注意到幾位老臣交頭接耳時皺起的眉峰——畢竟三個月前,這裏還擺著楚雄的靈位。
    當夜禦史台張燈結彩,新晉官員們捧著琉璃盞爭相敬酒。"沈大人這禦史大夫當得蹊蹺,"戶部侍郎撚著胡須冷笑,"前有楚雄因諫言喪命,如今沈大人長姐與皇後親厚,這監察百官的擔子,怕是要歪了秤。"話音未落,一陣環佩聲響,二公主蕭青荷掀開珠簾,月白色披風上的銀狐毛沾著夜露。
    "王大人這話有趣,"蕭青荷執起酒壺,琥珀色的酒水在杯中晃出漣漪,"我父皇當年封我母後為皇後,可從未聽過"外戚幹政"四字。倒是某些人,總愛在背後嚼舌根。"她手腕輕轉,酒水盡數潑在對方官袍上,滿堂賓客頓時鴉雀無聲。
    沈硯不動聲色地扶起妻子,目光掃過角落裏低頭飲酒的陸子謙。宰相意味深長地朝他舉杯,杯中映出廊下懸掛的宮燈——那是蘇明哲特意送來的賀禮,燈罩上繡著"明鏡高懸"四個鎏金大字。當喧鬧聲再起時,沈硯袖中的密信微微發燙,那是今早蘇陌璃讓人送來的,末尾朱批著:"肅清朝堂,在此一舉。"
    三日後早朝,沈硯的彈劾奏章震驚滿座。"大理寺卿收受賄賂,致使北疆軍餉案拖延三月!"他的笏板直指顫巍巍的老臣,"更有甚者,與西域商人暗中勾結,妄圖借靈犀命格之事,擾亂朝綱!"此言一出,武將們頓時群情激憤,裴元烈的鐵槍重重砸在青磚上,驚得房梁積灰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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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後,沈硯在禦花園撞見楚明霞。她身著素色襦裙,正在折取新開的臘梅。"沈大人好手段,"楚明霞將花枝插入瓶中,玉簪上的珍珠輕輕搖晃,"不知這彈劾的名單裏,可曾有我楚家舊部?"沈硯望著她眼底的戒備,忽然想起姐姐沈淑妃臨終前的囑托:"莫要讓青荷卷入是非。"
    當夜,沈硯在書房反複研讀奏章,燭火突然被穿堂風撲滅。黑暗中,他摸到案頭多了個檀木匣子,打開竟是半塊帶血的玉佩——與那日蘇陌璃在椒房殿摔碎的紋路嚴絲合縫。窗外傳來蕭青荷哼著的搖籃曲,二公主新誕的幼子正在隔壁啼哭,而禦史台的燈籠,在風雪中明明滅滅,似是預示著更大的風暴。
    晨光刺破雲層時,乾清宮的銅鶴香爐尚未燃起龍涎香。沈硯的獬豸補服在朝陽下泛著冷光,他與太子蕭則鏈、唐親王蕭易成、鎮國將軍王子衿四人並肩而立,手中彈劾奏章在寒風中簌簌作響。
    "臣等啟奏陛下!"沈硯率先出列,聲音震得殿內蟠龍柱嗡嗡作響,"禦史大夫楚雄雖死,但其黨羽仍盤踞朝堂,暗中散播靈犀公主不祥之論!更有甚者,楚明霞身為楚氏女眷,卻在後宮豢養巫蠱之術,意圖謀害皇後與公主!"
    蕭則鏈按劍上前,玄色蟒袍獵獵翻飛:"兒臣前日在楚明霞宮中搜出巫蠱人偶,其麵容與母後別無二致!"他猛地扯開錦盒,褪色的人偶上插滿銀針,引得滿殿文臣倒抽冷氣。唐親王蕭易成展開一卷密信,字跡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這是楚氏舊部與北疆叛將的往來書信,字字句句都在謀劃顛覆朝綱!"
    王子衿將繳獲的兵器重重擲地,鐵甲碰撞聲驚得梁間燕雀亂飛:"陛下,楚家餘孽不除,大雲永無寧日!"蕭憶痕的手指深深掐進龍椅扶手,望著階下義憤填膺的臣子,又想起靈犀公主險些喪命的那夜,眼底騰起滔天怒火:"徹查!將楚氏餘黨一網打盡!"
    消息傳入後宮時,沈忠貞淑妃正在佛堂抄寫心經。聽聞弟弟彈劾楚氏,手中狼毫"啪嗒"墜入硯台,墨汁濺在素白絹布上,暈染出猙獰的黑斑。"硯兒這是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了!"她攥著佛珠的手不住顫抖,"楚家在朝堂經營多年,那些老狐狸豈會善罷甘休?"
    椒房殿內,白芷正為蘇陌璃梳理青絲,銅鏡裏映出皇後愈發清瘦的麵容。"娘娘,沈大人他們真是赤膽忠心!"白芷將鎏金步搖簪入發髻,"當初楚雄在朝堂上那般欺您,如今總算是能報仇了!"蘇陌璃望著鏡中自己眼下的烏青,指尖輕輕撫過靈犀公主的繈褓:"但願這次,能永絕後患..."
    棠梨宮內,楚明霞跪在滿地碎瓷間。宮女采蓮舉著帶血的巫蠱人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夫人,這東西根本不是我們的!定是有人栽贓!"楚明霞盯著人偶胸口那根銀針,突然想起昨夜窗台上莫名出現的半塊玉佩——與父親書房暗格裏的巫蠱圖譜上的紋路,竟一模一樣。
    暮色降臨時,詔獄內傳來陣陣慘叫。沈硯站在牢門前,看著楚氏舊部被拖入刑房。寒風卷起他的衣擺,露出內襯上蘇陌璃賞賜的"忠"字刺繡。遠處,太子蕭則鏈的侍衛正押解著楚明霞走過,她的發髻淩亂,臉上還帶著掌摑的紅痕。四目相對時,沈硯別開臉,卻聽見楚明霞淒厲的哭喊:"沈硯!你敢做不敢當!我父親的絕筆信...明明在你手中!"
    暴雨傾盆而下,衝刷著冷宮斑駁的宮牆。楚明霞的屍體被草草裹進草席,從角門抬出時,血水順著青石板蜿蜒成河。太子蕭則鏈立在乾清宮廊下,望著雨幕中漸行漸遠的身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三日前沈硯悄悄塞給他的,說是從楚明霞宮中"搜出"的謀反物證。
    "殿下,唐親王求見。"貼身太監的聲音打斷思緒。蕭易成渾身濕透地衝進來,玄色衣袍沾滿泥濘,發冠歪斜得幾乎掉落:"求太子兄長救救母妃!裴家謀逆已是幾年前的事,母妃在冷宮受盡折磨,如今...如今連藥都斷了!"
    蕭則鏈望著蕭易成通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兒時在禦花園,裴明霜總會偷偷塞給他桂花糖糕。那時的裴貴妃娘娘華服錦繡,如今卻在冷宮與老鼠為伴。"裴家雖罪有應得,但裴娘娘..."他沉吟片刻,猛地轉身,"備轎!我這就去椒房殿。"
    椒房殿內,蘇陌璃正在逗弄靈犀。小公主咯咯笑著抓住她的金步搖,卻被突然闖入的太子驚得啼哭起來。"母後!"蕭則鏈撲通跪地,"兒臣懇請釋放裴明霜,讓她去唐親王府養老。"蘇陌璃的手頓在半空,望著兒子急切的模樣…
    "你可知她是叛臣之女?"蘇陌璃聲音冷淡,指尖卻輕輕拭去靈犀的淚水。蕭則鏈重重叩首:"兒臣記得,如今蕭易成戰功赫赫,若能迎回生母,必能激勵更多臣子盡忠!"
    白芷悄悄在旁添茶,低聲道:"娘娘,裴家餘孽早已肅清,裴明霜娘娘這些年也安分守己..."蘇陌璃望著窗外雨簾,終於輕歎一聲:"罷了。讓她三日後離宮,但..."她目光轉向太子,"必須派人暗中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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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冷宮宮門緩緩開啟。裴明霜扶著宮牆走出,白發在風中淩亂,曾經明豔的麵容布滿歲月滄桑。蕭易成衝上前抱住母親,卻摸到她脊背上深深的鞭痕。"莫哭,"裴明霜顫抖著撫摸兒子的臉,"能活著見到你,便夠了。"
    當馬車駛出宮門時,裴明霜掀開簾子,最後望了一眼這座囚禁她幾年的牢籠。遠處,椒房殿的飛簷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雕花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裴明霜掀開金絲湘妃竹簾,望見唐親王府朱漆大門前的景象。兒媳沈紫薇身著月白織金襦裙,鬢邊斜插著一支銀鑲玉簪,身後唐語柔、林錦繡等妾室捧著各色賀禮,裙擺上的珍珠流蘇在陽光下輕輕晃動。蕭易成快步上前攙扶母親,玄色披風掃過階前新植的海棠花枝。
    "母親受苦了!"蕭易成的聲音帶著哽咽,指腹不經意間擦過母親手背上的凍瘡。裴明霜望著兒子鎧甲上未拭淨的血痕,又瞥見門庭處高懸的"忠勇"匾額,眼角泛起欣慰的淚光。曾在禦花園追著鴿子跑的頑童,如今已能獨當一麵,鎧甲上的麒麟補子映著日光,與記憶中那個總把糖葫蘆藏在袖中的少年漸漸重疊。
    沈紫薇盈盈下拜,鬢間茉莉香混著雨後泥土氣息:"兒媳替王爺備了安神湯,母親舟車勞頓,可要先..."話未說完,裴明霜已伸手將她扶起,指尖觸到對方袖口補丁時微微一頓。這才想起沈紫薇等兒媳出身寒門,嫁入王府後仍親力親為操持中饋,與自己當年初入宮廷時的光景倒有幾分相似。
    入夜,王府書房燭火通明。裴明霜摩挲著案上皇帝禦賜的虎符,目光掃過牆角堆積的軍功捷報。"去備些謝禮,明日送去太子府和椒房殿。"她轉頭望向蕭易成,白發在燭影中微微顫動,"若不是蘇皇後在陛下麵前為你美言,哪有今日的唐親王?"
    蕭易成單膝跪地,腰間佩劍與青磚相撞發出清響:"母親放心,兒臣能有今天全感謝太子兄長和蘇母後。"裴明霜突然從袖中取出半塊玉佩,正是離宮時莫名出現的那塊,紋路在燭光下泛著詭異幽光:"對著列祖列宗起誓,永不背叛太子,永不覬覦皇位!"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蕭易成堅毅的麵容上,他抽出佩劍劃破掌心,血珠滴落在青磚縫隙:"若違此誓,天誅地滅!"裴明霜望著兒子決絕的模樣,欣慰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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