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再一次漸漸步入正軌。
    夜深人靜，林思婉把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翻了個身，絲綢被子黏在微微出汗的後背上。
    “叮——”微信提示音刺破黑暗。
    她盯著天花板上的光斑，右手已經摸到了手機邊緣。
    鎖屏上跳出來特別關注的公眾號推送，標題明晃晃的——“哲學係陸勵成教授赴淮南大學作報告”
    配圖是男人站在報告廳的側影，長風衣下擺被吹得獵獵揚起。
    林思婉指節抵住下唇的軟肉，呼吸開始變得短促。
    拇指懸在屏幕上方停頓三秒，最終還是點開了文章。閱讀量剛過三千，發布時間顯示兩小時前。
    第一張照片加載完成的瞬間，喉間突然湧上酸澀的苦味。
    陸勵成的襯衫第二顆紐扣鬆著，露出喉結下方凹陷的陰影。
    這是他們分手前新買的淺藍色襯衫，當時她還著說，這顏色襯得他像房產中介。
    照片裏那道被熨鬥壓出的斜紋依然固執地橫在左胸位置，和她最後一次幫他整理衣領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枕頭不知什麽時候掉到了地上，林思婉把膝蓋頂到胃那兒縮成一團，手機屏幕的藍光裏飄著灰，有幾粒沾在眼睫毛上抖啊抖。
    她繼續往下看，“日前，應淮南大學邀請，我院哲學係陸勵成教授前往該校作了一場題為 大學﹣《大學》﹣大學生 的報告，該校2000餘名師生與會聆聽。報告會上，陸教授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現場場麵熱烈、反響良好。”
    左手的無名指不自覺地摳著床單，那絲綢的料子在她的手心漸漸被攥緊，皺褶起伏，仿佛被榨幹了水分的鹹菜幹，失去了原有的平滑與光澤。
    此刻照片裏他對著鏡頭微笑的弧度，和當初遇見時，說“我來幫你吧”那句話時候的表情完全重合了。
    滾燙的液體猝不及防地濺落在屏幕上，她頓時慌了神，急忙抓起被角去擦拭，水漬反而在照片上暈開了更大片的光斑。
    抽紙盒在床頭櫃的邊緣搖搖欲墜，她伸手去夠，肘彎卻不慎磕到了床頭櫃的棱角，一陣鈍痛傳來，讓她不禁皺了皺眉。
    第二滴眼淚落進鎖骨凹陷處，接著是第三滴。壓抑的抽泣聲在房間裏悶響，像被堵住了排氣口的壓力鍋。
    淚眼中，她繼續看到，“陸教授從中國古代大學的起源談起，用生動的史料梳理了中國古代教育製度的發展曆程，並對科舉製度背景下的教學內容及教師資質做了介紹。
    隨後，他以儒家經典《大學》為例，詳細地解釋了儒家學者為人治學的基本路徑，勉勵大家要做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要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思想器識，重視自身的修養，這樣方可齊家、治國、平天下。
    對於當代大學生，他告誡同學們要有服務社會的價值觀念，要培養正道的人生觀念。同時，要具有堅持前進的學術態度、敏銳與批判的時代精神，嚴謹治學、批判創新，這是當代大學生必須具備的一種素質修養。”
    林思婉突然掀開被子光腳衝向浴室。鏡前燈亮起的瞬間，她看見自己大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的模樣，像條擱淺的魚。
    冷水撲在臉上時，喉間的嗚咽終於衝破屏障，變成斷斷續續的哭嚎。
    瓷磚的涼意順著腳心往上爬，她抱著膝蓋滑坐在地。
    看到手機上，文章評論區不斷跳出新消息提示。有人誇陸勵成側臉線條優越，有人詢問他用的發膠品牌，最新評論是五分鍾前：“這樣的精英男肯定早就有主啦。”
    花灑突然噴出的冷水澆透睡衣，她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開關。
    棉質布料緊貼在胸口，吸飽水的觸感讓她想起最後一次見麵那天的暴雨。
    陸勵成撐著透明傘消失在校門口，她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身體。
    林思婉怔怔地看著鏡子裏那個額頭泛紅、頭發打縷的女人，抓起浴巾狠狠捂住臉。
    原來，一切不過是看起來正常罷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矛盾的情緒漩渦，上一秒還在慶幸自己決絕，下一秒又懷念他給的溫柔，白天裝作若無其事，深夜卻被回憶吞噬。
    這種反複撕扯，比純粹的悲傷更消耗。
    晨光微露時，林思婉裹著濕透的浴巾蜷在飄窗上。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招牌在晨霧中暈出柔光。
    手機屏幕已經暗下去，鎖屏壁紙還是在西藏時拍的篝火照片，陸勵成的側臉輪廓被無數光點打碎又重組。
    她保持著蜷縮的姿勢沉入黑暗，手機從鬆開的手指間滑落。
    七點的鬧鍾準時響起，刺耳的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林思婉勉強爬起身來，機械地進行著刷牙洗漱，然後換上新買的西裝，宛如一台沒有感情的打工機器，踏上了新一天的征程。
    愛上一個人就像猝不及防的暴雨，沒有預兆，情到濃時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但去也匆匆，連地麵上的水珠都留不下幾滴。
    林思婉明白，她從未從那場大雨中走出來，她心裏的雨從未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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