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清洗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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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頊急促喘息,眼神中充滿刻骨的警惕與囑托:“然……然此刻……顥賊……盤踞汴京……頵弟……必陷賊手……危在旦夕!” 他用力強調著嘉王所處的險境。
“此……此事……天知地知……車中……爾等幾人……知……絕不可……外泄一字!”
趙頊的目光掃過黃忠嗣、王安石、章惇,“在……在擒殺趙顥……富弼……韓琦……肅清叛逆……奪回汴京……確保頵弟……絕對安全之前……萬……萬不可聲張……立儲之事!”
他猛地一陣劇烈咳嗽,血沫溢出嘴角:“玉……玉璽……在匣中……允承……介甫……子厚……大宋……托付……爾等了……新政……遼東……不……不可廢……信……信爾等……”話音未落,他身體一軟,徹底昏死過去。
“陛下!!!”車廂內悲聲一片。
黃忠嗣看著昏迷的皇帝,又看向那裝著傳國玉璽的錦匣,再回想趙頊那充滿血淚和機密的托付,一股沉重如山嶽般的責任感和滔天的怒火交織在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冰冷銳利,聲音低沉而充滿決斷:
“王相、章參政!陛下所托,重於泰山!當前第一要務:秘保嘉王!靜待時機!”
陛下托付嘉王之事,僅限於我等四人知曉!入陳留後,亦隻稱陛下病重需靜養,絕口不提嘉王!違者,視同叛逆,立斬不赦!
入陳留後,即刻接管城防,封鎖四門,全城戒嚴!陳留縣令及屬官,若忠心可用則留用,若有絲毫異動或與叛賊勾連之嫌,本帥持天子劍,先斬後奏!此地乃我等號令天下、積聚力量、圖謀反攻之根本!
至於汴京,立馬起草詔書,廢岐王趙顥為庶人。並要求守軍投降,言明,除了賊首之外,其他人投降可既往不咎。否則殺無赦。
說完後,黃忠嗣立馬衝著向皇後拱手,娘娘覺得如何?
皇後點點頭:“黃公安排便好,官家信你,我也信你!”
“好,”黃忠嗣轉身看向身上後兩人,王安石與章惇也是連忙點頭,表示讚同!
......
子時剛過,陳留縣城門在沉重的吱呀聲中緩緩關閉。
三千虎翼團精銳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而無聲地接管了這座小城的四麵城牆、城門及各處要隘。
肅殺之氣取代了夜晚的寧靜,火把的光芒在城頭上跳動,映照著玄甲寒光。
城中最寬敞的官衙被臨時征辟為行在。黃忠嗣親自指揮,將趙頊安置在最裏間靜室。
陳留縣內所有被尋到的醫者,無論坐堂郎中還是遊方大夫,都被虎翼團士兵“請”了過來,擠滿了偏廳,在破軍和王中正冷峻目光的注視下,輪流為昏迷的皇帝診脈。
靜室外,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王安石、章惇、黃忠嗣三人圍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燭火搖曳,在他們疲憊而憂慮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向皇後雖強打精神守在裏間門口,但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眼睛顯露出她已瀕臨崩潰。
高太後則被安置在另一間廂房,由宮女照料,依舊神情恍惚,口中喃喃著破碎的字句。
“允承,”王安石的聲音幹澀沙啞,打破了壓抑的沉默,“陛下……龍體沉屙至此,非一日之寒。陳留彈丸之地,恐……”
他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這裏的醫者水平有限,難以扭轉乾坤。
黃忠嗣緊鎖著眉頭,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我已命人持聖旨與我的令牌,八百裏加急前往洛陽、應天府等大城征召名醫,並調集庫中珍藏藥材。但……路途遙遠,恐需時日。”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眼下最要緊的,是穩住陛下病情,爭取時間。”
章惇點頭,眼中布滿血絲:“王相所言極是。然慮及長遠……”
他目光掃過王安石和黃忠嗣,壓低了聲音,“岐王趙顥,經此一役,已是塚中枯骨。
富弼、韓琦、呂惠卿之流,眾叛親離,手上已無可用之兵。
那些叛軍,被他們裹挾作亂,如今蕭鎮嶽等人伏誅,群龍無首。
允承兄那道‘除首惡外,投降既往不咎’的旨意,如同懸在叛軍頭頂的利劍,亦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不出三日,汴京城內必有變數!說不定,岐王等人的頭顱,就會被他們曾經的‘部曲’獻至陣前!”
“問題在於,”王安石接過話頭,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眼中是深沉的憂慮,“若陛下……”
話未說盡,但兩人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誰都不願意換個新皇帝,裏麵的政治風險太大了。
“是,”黃忠嗣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陛下若無恙,自然萬世之福。
若……若天不假年,嘉王繼統,名正言順,無可爭議。
此乃宗法倫序,亦是穩定社稷之基。我等身為臣子,對此唯有擁戴,絕無二話。”
他話鋒一轉:“然則,王相、子厚,我等所慮,非其繼位之名,乃其繼位之後!
宮門血戰,士子喋血,太後驚厥,陛下垂危……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
是岐王趙顥之狼子野心,是富弼、韓琦、呂惠卿等老朽之流毒!
他們盤踞朝堂數十載,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其勢雖在汴京被摧折大半,然其根須蔓生,其毒未清!
嘉王殿下久離中樞,性情如何,禦下手段如何,麵對這些殘存的舊黨勢力、
麵對朝中可能存在的騎牆觀望者、麵對我等這些手握重兵、
推行新政的‘權臣’,他會作何想?又會作何選擇?”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鑿子,敲擊著王安石和章惇心中最深的隱憂。
嘉王過去的“溫和無爭”,在至高權力的誘惑和複雜的政治漩渦麵前,會否變成猜忌?
會否被殘餘的舊黨勢力利用,成為反製新政的棋子?
甚至……會否在站穩腳跟後,反過來“鳥盡弓藏”?
“允承所見極是,”章惇聲音凝重,“權力如爐,最能煆燒人心。嘉王殿下,亦是人子。”
王安石撚著胡須,花白的眉頭緊鎖:“是以,當務之急,除卻竭力救治陛下外,便是為將來計,無論誰在禦座之上,都要確保新政不輟,遼東之業不廢,大宋的脊梁不能彎!這既是為國,亦是為我輩畢生心血。”
黃忠嗣猛地一拍桌麵,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殺伐之氣彌漫開來:“正是此理!
故而,汴京必須盡快光複!但光複之後,絕非萬事大吉!這場叛亂留下的膿瘡,必須徹底剜除!”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顯得極具壓迫感:“清洗!必須進行一場徹底的清洗!
岐王餘黨、韓琦、富弼、呂惠卿之流的鐵杆黨羽、這些人,一個都不能留!
赦免隻針對被裹挾的普通軍士,對於首惡及其核心爪牙,必須明正典刑,連根拔起!
包括他們一些根深蒂固的關係網。”
他的話語帶著鐵血的味道:“這不僅是為死難的將士和士子討還血債,更是為了給未來的朝局掃清障礙!
隻有將這些腐爛的根須徹底鏟除,新生的枝葉才有空間生長。
否則,他們就如陰溝裏的毒草,隨時可能借屍還魂,在新帝耳邊播撒讒言,離間君臣!”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王安石和章惇:“王相掌政,當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
此次清洗,務求精準、徹底!搜集罪證,按律嚴懲,絕不姑息!
要讓天下人看到,叛逆作亂,禍國殃民,是何等下場!”
王安石深吸一口氣,黃忠嗣的決斷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甚至更為果決。
他重重點頭:“老夫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該赦的赦,該殺的,一個也跑不了!
這份名單,老夫會親自擬定,務求除惡務盡,不留後患。”
章惇也沉聲道:“刑名律法之事,我當全力配合王相,務必使罪證確鑿,經得起天下人審視。”
黃忠嗣微微頷首,身上的殺氣稍斂,但眼神依舊深邃如寒潭:“至於新帝……”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與強大的自信,
“無論是嘉王,還是其他任何人,隻要他坐上那個位置,他就該明白——在這風雨飄搖、百廢待興之際,他能依靠的,隻有我們!”
“隻有我們這些在陛下危難之時不離不棄、力挽狂瀾的人!
隻有我們這些手握足以定鼎乾坤之兵、推行富國強兵之策的人!
隻有我們這些深知大宋痼疾、立誌革除積弊的人!”
他的聲音不高,卻充滿力量:“朝中袞袞諸公,屍位素餐者有之,首鼠兩端者有之,心懷叵測者更有之!
新帝根基未穩,能真正托付國事、穩定軍心、推行新政、抵禦外侮的,舍我輩其誰?他別無選擇!”
這番話說得直白而銳利,甚至帶著一絲權臣的鋒芒。
王安石和章惇心頭俱是一震,但旋即又感到一種奇異的踏實。
黃忠嗣的自信並非狂妄,而是建立在無可辯駁的實力和對局勢的深刻把握之上。
他們三人,此刻就是支撐大宋不傾的擎天柱石。
“允承兄所言……甚善!”
王安石最終緩緩道,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我等,確是新帝唯一可依仗之臣。
但如何讓新帝明白這一點,並對我等保持信任與倚重,仍需……謹慎經營,以國事為重,以赤誠示君。”
章惇也接口道:“不錯。忠心可表日月,但行事亦需講究分寸。我等所為,終究是為大宋江山。”
黃忠嗣點頭,知道王安石和章惇是在提醒他注意“權臣”的界限。
他沉聲道:“忠嗣省得。忠心為國,事君以誠,此心可昭。
至於分寸……待汴京光複,塵埃落定,再與殿下細細陳情。”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緊閉的靜室房門,聲音低沉下去:
“望蒼天……佑我大宋,護佑陛下龍體安康!”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陳留城在虎翼團森嚴的戒備中沉睡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