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卸兵馬元帥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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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站在班首,身著親王蟒袍、身姿挺拔如鬆的黃忠嗣。
他麵色平靜,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早已知曉今日這出戲碼。
司馬光深吸一口氣,引經據典:“陛下!古訓有雲:‘名器不可假人,權柄不可久專。’
昔年岐逆作亂,國勢傾危,先帝英明,拜燕王殿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總攬兵權,力挽狂瀾,此乃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社稷之幸也!”
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嚴厲:“然!今逆氛盡掃,海內初安。
‘大元帥’之職,權柄之重,亙古罕有,實乃戰時之權宜。
今四海升平,若仍令一人執掌天下兵馬,節製諸路帥臣,此非朝廷之福,亦非燕王之福!
恐招物議,有損聖德,亦陷燕王殿下於不義之地!
臣等懇請陛下,體察下情,順應天意人心,解除燕王殿下‘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以正名器,以安天下!”
“臣等附議!”
司馬光身後,十數名官員齊刷刷跪倒一片,聲音整齊劃一,顯然排練已久。
其中不乏一些曾在舊黨中不得誌、如今被皇帝暗中提拔起來,急於表現的新麵孔。
趙頵高坐禦座之上,眉頭微蹙,臉上適時地浮現出“慍怒”之色。
他目光掃過跪著的司馬光等人,最終落在黃忠嗣身上,語氣帶著明顯的“維護”:
“司馬學士!爾等此言差矣!”
趙頵的聲音拔高,帶著少年天子刻意為之的威嚴,“燕王乃先帝義弟,朕之皇兄!
於國有擎天保駕之功!其忠貞體國,天地可鑒!‘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乃先帝欽命,朕亦深信皇兄之心!
爾等今日之言,意指為何?莫非是疑朕之皇兄有貳心不成?”
這番話,看似義正辭嚴地為黃忠嗣辯解,實則字字誅心!
將“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職位與“是否忠誠”直接掛鉤。
黃忠嗣若不請辭,就是貪戀權位,坐實了司馬光等人“權柄久專”的指責,更印證了皇帝口中那“貳心”的潛在可能——盡管皇帝嘴上說“深信”,但這份“深信”本身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而黃忠嗣若請辭,則正中下懷。
殿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黃忠嗣身上。
王安石、章惇等人臉色陰沉,好一手“以退為進”、“捧殺”之計!
他們擔憂地看向黃忠嗣,不知黃忠嗣會如何應對這赤裸裸的政治逼宮。
黃忠嗣緩緩出列。
他的動作沉穩如山,臉上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然笑意。
他先是朝著禦座上的趙頵躬身一禮,然後轉向跪在地上的司馬光等人,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委屈,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了然和……近乎憐憫的漠然。
“司馬學士及諸位同僚,拳拳為國之心,本王心領了。”
黃忠嗣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爾等所言,雖言辭過激,然其憂國慮權之意,本王理解。”
他微微一頓,目光轉向趙頵,語氣變得恭敬而懇切:“陛下!司馬學士所言,不無道理。
‘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確係非常時期所設,權柄過重。
先帝委任,是為戡亂救國。今逆黨授首,天下初定,若此職仍存,名實不符,徒惹非議,亦非臣之所願。”
趙頵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臉上卻做出更加“急切”和“不悅”的表情:“皇兄!朕絕無此意!朕深信皇兄……”
黃忠嗣微微抬手,竟讓趙頵下意識地止住了話語。
他繼續道,聲音更加堅定:“陛下!臣黃忠嗣,受先帝知遇厚恩,委以重任,夙夜憂歎,唯恐有負所托!
臣之本心,隻在推行新政,富國強兵,以報先帝於九泉!
如今新政初具規模,監察司運轉漸入正軌,蔭補、科舉,河北,燕山二路新政之製亦在革新之中。
此皆為國本大計,耗費臣之精力十之八九。”
最後,他再次麵向趙頵,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種“疲憊”和“懇切”:“陛下!臣如今所思所想,唯新政耳!
軍旅之事,牽涉精力過巨。
為安朝野之心,更為了臣能專心於新政推行,不負先帝所托,臣——懇請陛下,收回‘天下兵馬大元帥’印信!
臣願專心以燕王身份,協理新政,輔弼聖躬!”
黃忠嗣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清晰而有力。
他沒有激烈抗辯,沒有戀棧權位的姿態,反而主動要求交出那象征最高軍權的印信!
整個垂拱殿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司馬光等人跪在地上,臉上的“正氣凜然”僵住了。
他們預想過黃忠嗣會辯解,會憤怒,甚至可能利用權勢壓製反對聲音,卻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幹脆利落地主動請辭!
這讓他們精心準備的戲碼瞬間失去了著力點,仿佛一拳打在了空處,憋悶異常。
王安石、章惇等新政派,心中則百感交集。
他們既佩服黃忠嗣的胸襟與智慧,以退為進化解了這場危機,又深深擔憂失去這柄震懾四方的利劍後,新政的推行是否會遭遇更大的阻力?
皇帝的態度又是否會因此改變?
趙頵坐在禦座上,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黃忠嗣的主動請辭,本就是他暗中推動司馬光等人發難的目的。
然而,當目的如此輕易、如此“體麵”地達成時,他心中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和……一絲被看穿的狼狽。
黃忠嗣的姿態太高了!
高到他這個皇帝都不得不承情!
他拒絕司馬光的提議,強調對黃忠嗣的信任,卻被黃忠嗣以“為陛下分憂”、“為新政聚力”的理由主動請辭堵了回來。
這不僅顯得他之前那番“維護”之詞有些虛偽,更讓黃忠嗣在天下人麵前坐實了“一心為公、不戀權位”的忠臣形象!
而他趙頵,反而像是那個聽信讒言、猜忌功臣的君主。
這他不僅沒達到“逼退”的目的,反而讓黃忠嗣占據了道德和輿論的製高點!
更關鍵的是,黃忠嗣那句“專心以燕王身份,協理新政”,明確無誤地表明:軍權我可以交,但新政,我管定了!
而且是以宗室親王、先帝義弟的身份來管!
這比頂著“天下兵馬大元帥”頭銜管理新政,在法理和身份上,甚至更具優勢,更名正言順!
因為宗室親王參與朝政,在本朝並非沒有先例,尤其在這新君登基、主少國疑之際。
趙頵隻覺一股悶氣堵在胸口。
他看著殿下躬身不起的黃忠嗣,那挺拔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顯得無比刺眼。
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臉上迅速堆起“感動”和“無奈”的神色,聲音帶著刻意拉長的調子:
“皇兄……唉!”趙頵重重歎了口氣,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委屈”和“不舍”,“皇兄之心,日月可昭!朕豈能不知?
朕豈忍奪皇兄之功業?然……然皇兄體諒朕心,顧全大局至此……朕……朕心實痛!”
他頓了頓,像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語氣轉為“沉重”:“罷了!皇兄既有此意,朕若再堅持,反是不體諒皇兄辛勞,亦辜負了皇兄為國為民的一片赤誠!
準皇兄所請!即日起,收回‘天下兵馬大元帥’印信!然!”
趙頵提高了聲音,目光掃過群臣:“燕王殿下乃國之柱石,朕之肱骨!其親王之尊,參與國政之權,照舊!新政大計,仍賴皇兄鼎力扶持!退朝!”
說完,趙頵甚至不等群臣行禮,霍然起身,拂袖轉入後殿。
“退朝——!”內侍尖銳的唱喏聲響起。
百官麵麵相覷,心思各異。
司馬光等人臉色鐵青地站起身,看向黃忠嗣的目光複雜難明。
王安石等人則快步走到黃忠嗣身邊。
黃忠嗣緩緩直起身,臉上那絲淡然的笑容早已斂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看也沒看司馬光等人,對王安石、章惇、蘇軾、張問等人微微頷首,便轉身,步履沉穩地向殿外走去。
陽光照在他蟒袍的金線上,折射出耀眼卻冰冷的光芒。
他走過長長的宮道,高大的身影在空曠的廣場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遠離了朝堂的喧囂,黃忠嗣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
河北,大名府。
那裏有他闊別一年有餘的妻子王鶯鶯,還有他那從未謀麵、隻在信中得知相貌的女兒。
“快了……”他心中默念,是對家人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承諾,“待新政根基穩固,這汴京的富貴牢籠,便再也困不住我黃忠嗣了。先帝,允承答應你的事,必不負所托。那時,便是歸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