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地下水道深處，空氣凝固成了冰冷、潮濕、腐臭的泥沼，壓迫著肺部。手電筒的光束早已被熄滅，他們必須完全依靠黑暗和聽覺。靜謐是如此令人不安，任何細微的聲響都被放大，敲擊著繃緊的神經。
    遠處那細微的水流擾動聲仍在繼續，不再是錯覺。它緩慢、持續，帶著一種不屬於自然水流的節奏感，像是什麽體積不大的物體正在積水中小心翼翼地移動，或者更糟——像某種流動的、無形的物質在蜿蜒前行。
    林宇和蘇瑤緊貼著泥濘的牆壁，幾乎融進黑暗。阿麗倚靠在蘇瑤懷裏，她的呼吸微弱得聽不見，身體冰冷，偶爾會因為極度的痛苦而輕微痙攣一下，每一次都像刀子刮過蘇瑤的心髒。
    “是什麽？”蘇瑤用氣音問道，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她的手緊緊護著阿麗。
    林宇沒有立刻回答。他的頭劇烈地疼痛著，腦海中似乎有無數根細密的針在刺撓，這是那些“線”留下的後遺症。但多年的生死搏殺和非人訓練讓他能在極端痛苦下保持基本的冷靜。他屏住呼吸，集中所有感官去捕捉黑暗中的信息。
    水聲變了。從最初的擾動，變成了一種更……粘稠的、帶著輕微吸附感的聲音。仿佛不是在水中移動，而是在水中“滲透”或者“攀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聲音的靠近，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冷了，一種超自然的、沒有來由的寒意，直接刺入骨髓。
    “是它們……”林宇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地底深處冒出來，“那些線……它們追上來了。”
    阿麗在蘇瑤懷裏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身體猛地拱起。她的囈語再次響起，比之前更急促，更清晰，帶著極度的恐懼：
    “來了……網……在爬……水……水裏……”
    “冷……冰冷……它們……沒有形狀……”
    “氣息……一樣的氣息……找到了……”
    “錨點……錨點在那……”
    阿麗的囈語像是對迫近危機的實時“播報”。“網在爬”，這個詞匯讓林宇腦海中那些混亂的控製台記憶碎片再次閃過——巨大的網絡圖示，像活物一樣蔓延。而“水裏”則印證了他的聽覺判斷。它們竟然能通過水流追蹤？或者說，水流隻是它們移動的介質，它們的本體是某種能感知、能滲透的能量或意識？
    “它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蘇瑤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下水道錯綜複雜，四通八達，他們幾乎是隨機選了一個入口逃下來的。
    “阿麗說的……氣息……”林宇感到額頭冷汗涔涔，“我們帶著從核心區域出來的‘氣息’……那些線能‘聞’到……它們在追蹤這種氣息。”
    他想起在junc. 12，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特殊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動。那不僅僅是設施本身的能量散逸，更像是“產物”、能量網絡、“線”混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種“標記”。他們沾染了這種標記，無論躲到哪裏，隻要“線”的網絡能夠延伸感知，就能循跡而來。
    “聞到了……找到了……”阿麗的囈語重複著，聲音痛苦而絕望。她的身體再次抽搐，似乎她的感知能力在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線”時，正在遭受巨大的折磨。
    水聲越來越近了。那不是腳步聲，也不是拖動物體的聲音。更像是一種……細密的、沙沙的、卻又帶著能量湧動的低語。緊接著，林宇和蘇瑤都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被無形目光鎖定的感覺。那不是物理層麵的凝視，而是精神層麵的窺探，冷酷、無機、帶著純粹的捕獵意圖。
    他們的隨身電子設備——損壞的數據讀取器、蘇瑤的廢棄手機、林宇腰間的備用通訊器早已失效）——突然發出了微弱的、混亂的電流聲。讀取器的指示燈瘋狂地閃爍起來，屏幕裂紋中透出詭異的綠光，然後“啪”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這是“線”幹擾物理世界的表現！它們不是簡單的生物，也不是單純的能量流，它們具備某種能影響物質和精神的意識！
    這種認知帶來的恐懼遠超麵對實體追兵。他們無法看到、無法觸碰、無法用常規武器攻擊的敵人。它們無處不在，通過某種未知的網絡蔓延，循著他們身上微弱的“氣味”而來。
    “它們……就在前麵……”林宇低聲說。水聲和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仿佛就在他們藏身的這條支線前方不遠處的拐角。它們沒有貿然衝進來，似乎在徘徊、在感知、在確定他們的具體位置。它們不是沒有智慧的野獸，而是擁有某種邏輯和模式的追蹤者。
    “我們怎麽辦？”蘇瑤的呼吸變得急促。她能感覺到，懷裏的阿麗因為這種逼近感而痛苦得顫抖。留下？這裏太開闊，缺乏有效的掩護。逃走？往哪個方向？整個地下水道可能都處於“線”的感知範圍內，而且帶著垂死的阿麗移動，速度會非常慢，風險巨大。
    林宇的大腦在高速運轉，盡管劇痛讓每一個思維的火花都帶著灼燒感。留在這裏，被它們慢慢鎖定是死路一條。移動，有被發現的風險，但也有找到更深層隱藏點或潛在逃生路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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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試圖回想之前在junc. 12控製台看到的那些零碎信息。能量網絡的結構？節點？阿麗囈語中的“錨點”？那些模糊的照片？晶體碎片？這些破碎的情報在危機時刻是否能提供一點點啟示？
    “阿麗說……錨點……”蘇瑤在林宇耳邊低語，她的手摸索著背包裏的晶體碎片，“這些碎片……會不會是某種‘錨點’？或者與錨點有關？它們追我們……是因為這些東西？還是因為阿麗？”
    這個問題像閃電一樣劃過林宇的腦海。那些線追逐的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核心區域氣息”，而這種氣息可能來自於三方麵：他們接觸過的設施環境、帶出的情報載體讀取器、照片、晶體）、以及與核心係統有過直接連接的阿麗！如果“線”能追蹤特定的能量簽名，那麽阿麗體內紊亂的能量場，或者他們帶出的晶體碎片，都可能成為強烈的信號源！
    阿麗的囈語再次傳來，帶著一絲模糊的指引：
    “……離開……離開這裏……有……別的氣息……它們……在那裏……”
    “錨點……不在水裏……”
    離開這裏？去哪裏？“別的氣息……它們在那裏……”是說有其他地方散發著不同的氣息，可以幹擾“線”的追蹤？還是說有其他“線”的匯聚點或弱點？“錨點不在水裏”——這是否意味著“線”在水中的移動或感知有某種局限性？或者真正的“錨點”在幹燥區域或更高的結構中？
    林宇迅速掃視著周圍的黑暗環境。這條支線雖然窄，但積水很深，泥濘難行。如果“線”在水中移動，那麽他們繼續沿著水流方向逃離，隻會讓對方更容易追蹤。必須離開水！
    他用手電的微光隻敢用最微弱的一瞬）掃過上方和兩側的牆壁。這些都是老舊的磚石結構，異常濕滑，部分地方已經坍塌。有沒有可能攀爬上去？或者側麵有未被積水淹沒的、更高的支洞？
    “上麵……”林宇低聲說，“或者側麵的高處……必須離開水麵。”
    水聲更近了。那是一種令人心悸的、近在咫尺的沙沙聲。緊接著，他們感覺到積水麵出現了極輕微的、不自然的漣漪，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從水下向上蠕動。
    “它們要上來了！”蘇瑤驚呼，聲音微不可聞。
    情況萬分危急。他們沒有任何武器能對抗這種無形的敵人。唯一的選擇是：快速、隱蔽地轉移到對方難以追蹤的環境。
    林宇咬緊牙關，忍受著腦部的劇痛。他迅速判斷了周圍的環境，最近的一個選擇是左側牆壁上方有一個略高於積水麵的、廢棄的檢修口，被一塊搖搖欲墜的木板蓋著。它很窄，也很高，但似乎是附近唯一能讓他們離開水麵、進入一個相對幹燥區域的地方。
    “左邊……上麵……檢修口……”林宇指向黑暗中的一個位置，“我們爬上去！”
    “阿麗怎麽辦？”蘇瑤看向懷裏幾乎失去意識的阿麗，帶著她攀爬幾乎不可能。
    “你先上去……我把她送上去……”林宇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不！林宇！你傷勢還沒好！我來！”蘇瑤立刻反駁。
    “沒時間爭了！”林宇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我的力量更大一些！你更靈活！聽著，上去後不要開燈，找最隱蔽的地方藏好！我隨後就到！”
    水中的沙沙聲伴隨著一股冰冷的能量波動，已經逼近到了不足十米的距離！那種被“聞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迅速向他們收緊！
    阿麗的囈語再次響起，伴隨著痛苦的抽泣：
    “網……收緊……疼……”
    林宇不再猶豫，他迅速起身，強忍劇痛，將手中幾乎沒有重量的背包遞給蘇瑤：“拿著！情報在裏麵！”
    蘇瑤知道此刻不是矯情的時候，她一把接過背包，眼中閃過一絲淚光，重重地點了點頭。
    “快！”林宇催促。
    蘇瑤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牆壁上的凸起和縫隙。她動作敏捷而小心，盡量不發出聲音，向上攀爬。黑暗是最好的掩護，但也是最大的障礙。她能感覺到身後那股冰冷的、追蹤的氣息越來越近，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林宇則俯下身，輕柔而艱難地將阿麗抱起。她的身體冰冷而僵硬，七竅的血跡在黑暗中觸目驚心。帶著她移動，簡直是寸步難行。但他沒有選擇。
    他用肩膀支撐著阿麗，左臂的傷口撕裂，劇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沿著牆壁，小心翼翼地挪向那個檢修口的位置。積水在他腳邊發出輕微的嘩嘩聲，而身後那沙沙的“爬行”聲，仿佛已經貼近了他們的後背。
    他能感覺到，那種冰冷的能量場已經充斥了周圍的空間。如果他不是強行壓製著自己的氣息，如果不是周圍複雜的環境暫時幹擾了“線”的定位，他們可能已經被完全鎖定了。
    終於挪到了檢修口下方。蘇瑤已經攀爬到了木板處，正試圖無聲地移開它。木板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在寂靜的下水道中顯得格外刺耳。林宇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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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頭看向蘇瑤，用眼神示意她快點。同時，他能感覺到，身後水中的“線”似乎因為木板的聲音而頓了一下，然後，沙沙聲和那股冰冷感，帶著更快的速度衝了過來！
    它們發現他們要逃離水麵了！
    來不及了！
    林宇將阿麗向上舉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蘇瑤！接住她！”
    蘇瑤瞬間探出身，拚命伸出手去接阿麗。在完全的黑暗中，這幾乎是一個賭命的動作。她感覺到阿麗冰冷的身體沉重地壓在她的手臂上。
    就在此時，林宇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無形的拉扯力從身後傳來，仿佛有無數冰冷的觸手纏上了他的腿和身體！那是“線”！它們在試圖將他拉入水中，或者……直接將他撕裂！
    他發出痛苦的悶哼，身體不可抑製地向後仰倒！手中的阿麗被他猛地向上推去，蘇瑤驚叫一聲，用盡全力將阿麗向上拉扯。
    “林宇！”蘇瑤淒厲地喊道。
    林宇感覺到冰冷、粘稠的能量體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了他的身體，那種深入精神的窺探感和侵蝕感瞬間達到頂峰！腦海中的劇痛像炸裂一樣爆發！他看到了幻覺——無數條閃爍著冰冷幽光的線條，像巨大的蜘蛛網一樣向他纏來！
    “走！”林宇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蘇瑤的方向吼出最後一個字。他雙腿用力蹬牆，試圖掙脫身後的拉扯，但那股力量是如此巨大，又如此詭異，完全無法抵抗！
    蘇瑤抱住阿麗，隻感覺到林宇的手猛地脫開了。緊接著，她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落水聲，伴隨著林宇壓抑的悶哼和痛苦的喘息！
    恐懼和絕望瞬間攫住了她。林宇被“線”纏住了！
    但她沒有時間猶豫，她必須帶著阿麗離開這裏！這是林宇用生命為她們換來的機會！
    她咬緊牙關，將阿麗艱難地拖進狹小的檢修口，然後拚盡全力將那塊晃動的木板重新蓋上，希望能稍微阻隔或誤導追擊者。
    隔著厚重的木板和磚石，她依然能感覺到下方傳來那股冰冷的、湧動的氣息，以及……似乎還有一種被壓製著的、人類的痛苦聲音……
    但很快，那聲音就被水聲和一種更尖銳、更密集的沙沙聲所掩蓋。
    蘇瑤知道，林宇被留在了下麵。
    她帶著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阿麗，縮在檢修口後方的黑暗空間裏。這裏是幹燥的，沒有積水，那股冰冷的氣息似乎沒有立刻滲透上來。
    但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那些線是有智能的，它們遲早會找到通往這裏的路。
    黑暗吞噬了她，也吞噬了她僅存的希望。手中是冰冷的晶體碎片，身邊是奄奄一息的阿麗，背包裏是無用的情報。而將她們送上來的林宇，生死未卜，被留在了那充滿未知恐怖的黑暗水道中，與那些無形的“線”纏鬥。
    絕境，比之前更加冰冷和徹底地籠罩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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