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事。”
    “有什麽事，要你親自來，這來不得！”曲大姐壓低聲音咬牙道。
    李玉滿仔細品著有點子恨鐵不成鋼，但更多的是擔心，她薄唇微揚，此次進京是幸運的，因為重逢的故人，且故人們都很好。
    她心情不錯，因不想其牽扯進政權鬥爭並沒有回答曲大姐的問題，反而問起一樁沉壓在她心頭的舊事。
    她道，“二丫和妞妞還好嗎？”
    曲大姐嘴角控製不住地抽搐兩下，揚起一抹僵硬的笑，“好、好著呢，都挺好的，您也要好。”
    曲大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擅長演戲，李玉滿心中一抽一抽地疼，竟真是故人……
    “怎麽不一開始就投奔時帝？”
    曲大姐落在她臂膀處的手收緊，“沒、沒渠道。”
    無需明說，李玉滿的察言觀色在此時已然分析出——是因為她。
    李玉滿心裏愈發沉重。
    怎麽會？
    她猶記得最初相遇時，她們是對時琬琰心生敬佩，對北邊知之甚少。
    李玉滿的沉默喚起了曲大姐以往與她相處的記憶，李玉滿是極其聰明的。
    可她不是，這樣的謊言如何騙得了她？
    果然， 抬起頭一看， 李玉滿嘴邊與她相遇愉悅笑意不見，一雙黑眸翻滾著濃濃的黑霧。
    曲大姐吸了吸鼻子，擠出輕鬆的笑，“二丫從小就幻想著當英雄，這次啊可真讓她成功了！她的葬禮，時老皇帝親自去了，還封她為剛強英勇大將軍，那排場大得比隔壁老員外死的時候還要大，我現在想來腿都會抖，氣派得很！我夢見她好幾次，都是穿著威風凜凜的將袍，捧著肚子哈哈樂呢！”
    “哎，她是如願了，我們跟著恭喜便是！”
    “您也別放在心上，是人都有這麽一遭，您要是覺得不舒服，就給她取個名字吧，她以前和我喝酒嘮叨最多便是讓你賜她一個好聽威風的名字，雖然現在大夥都英勇大將軍英勇大將軍叫著，我猜啊，她也沒多大喜歡！”
    二丫帶著妞妞，最喜歡的便是黏在李玉滿跟前，隨叫隨到的侍奉，比周知之還要會來事。
    在她喋喋不休地安慰下，李玉滿垂下眸，笑了一下，“就叫木耀祖吧。”
    二丫，是個連姓都沒有的可憐人，她也不屑冠夫姓。
    “光宗耀祖！”曲大姐直拍大腿，“好名字啊！”
    意思淺白到曲大姐這種不識幾個字的人都連連稱讚不已。
    “可是這‘木’……”曲大姐不太懂地看向李玉滿。
    李玉滿：“‘李’字，上‘木’下‘子’，先有‘木’才有‘子’，故而凡是對李氏有恩的，我李氏出以尊重與感謝，皆稱以‘木’姓，也是為了警示子孫不可怠慢她們。”
    曲大姐還一知半解，隻覺得很有深意，可木芳卻望著李玉滿的側顏定了會神。
    曲大姐要去廟裏供長命燈，李玉滿便給她在烏漆嘛黑的小巷，撕下一塊裏衣布寫下了名字，還鄭重地多寫了一個“木珍寶”。
    “你既然與她是有聯係，便問問她，我給她女兒也取了一個，望來世，有人視她為珍寶愛惜疼惜，她自己也如珍寶閃閃發光。”
    二丫打開城門，是功臣，時琬琰追封她。可妞妞卻無甚功績，隻是命人收斂了遺容安穩下葬。
    可是熟悉二丫的都知道，妞妞才是她的至寶。
    方才還能壓住傷感的曲大姐瞬間淚奔，捧著白布嗚咽不已，李玉滿抱住曲大姐哭得低垂顫抖的頭，眼角的淚落在她黑中參白的發間，“抱歉。”
    將你們拉入局，卻沒有妥善安排好。
    是她自負了。
    道歉太淺薄，她會讓惡人一一還回來……
    “不怪你，沒有人怪你，你很好，教會我們很多東西，沒有你，我們早被那些人推上城門了，我們都喜歡你，你是我們的恩人，我們隻是想追隨你，卻忘了，在京都你也有你的不得已，你能離開，我們都替你高興！真的！”
    曲大姐放肆地在無人的角落抱著晚歸的故人哭泣，不過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緒。
    這個時代帶給她的傷疼實在太多，整理情緒、爭分奪秒地舔舐傷口已成為她的必修課。
    曲大姐擦幹眼淚，將傷口隱藏，道，“你這次來究竟所為何事？”
    倒是李玉滿在她的那句追隨中，悔恨的情緒遲遲找不到出口。
    像一個迷路的旅人，沒人責怪她忘記路線，可她卻被困在其中久久難出。
    過了好一會，曲大姐又問了一次，李玉滿才道：
    “我來與時帝見一麵。”
    “嗯？這我能幫你！”
    曲大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我負責看守城門，到了三更，她們鬆散些的時候，我就……”
    “不用了，”李玉滿不想將好不容易安穩的人再牽扯進來，“你把這個交給宮裏的內官，自會有人來找我的。”
    曲大姐翻玩著古樸厚重的令牌，口中嘀咕道，“這算什麽，二丫那家夥幫時帝開城門，得了個大將軍的頭銜，我也想為你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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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滿笑著揉揉她的頭，“會有的，不開也有。”
    曲大姐抖掉她的手，鼓著眼維護自個道，“我可比你大！你可別仗著長得高就亂摸，雖然你做了皇帝……對哦，你怎麽還和以前一樣，你啊我的？”
    “不像皇城裏這位。”
    曲大姐起初還記得用‘您’，後麵在李玉滿過分的平易近人影響下，又變回了曾經的模樣。
    “故友見麵，何須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你快去尋內官，就說是有人給你的，你不認得是誰，免得你們時帝睡下了，我還得耽擱一日。”李玉滿推了她背一下，將人推到陽處。
    曲大姐也覺得與李玉滿一見麵就有說不完的話有些反常，現下又不是什麽敘舊的好時機。
    她將令牌妥帖地放好，回頭道，“放心，我親自送進去，保管不會被那些個閹貨故意阻攔！”
    “誒！”
    李玉滿都來不及說完話，曲大姐便埋頭往城門衝。
    李玉滿眉頭微蹙，留下一句“木芳你在這候著”，便追著曲大姐而去。
    曲大姐跑到城門，正準備讓人孟娘開小縫讓她進去，宮門左側的登天鼓先一步發出驚天巨響。
    “咚——！”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下方，隻見一身姿挺拔的女子，穿著妥帖黑袍，雙腳自然分開如，一根利劍立於城下。
    晚風鼓動，撩起她的發梢，吹起她的衣袍。
    那人淡淡道，“北帝李滿，特來赴會。”
    低調了一路的李玉滿，因不想扯進無辜的人，最終選擇了不合時宜的高調。
    她不止現身在皇城，還出現在了那些想要撲殺她人的眼底。
    回去的路，將危機四伏、凶險無比。
    但，李玉滿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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