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97章 總不能白白便宜了你這個年輕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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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給明州這座北方城市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裝。
    市委大院裏比往日清靜了許多,不少幹部已經提前開始安排休假,準備過年。
    鄭儀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
    鄭儀放下手中的一份年終總結報告,抬頭看向門口。
    周揚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
    “秘書長,這是組織部送來的明年換屆工作初步摸底情況的匯總,孫部長請您過目。”
    “放這兒吧。”
    鄭儀指了指桌麵。
    周揚放下文件夾,卻沒有立刻離開,他看了看窗外飄落的雪花,輕聲提醒:
    “秘書長,雪好像下大了,您下午去省委黨校參加那個理論研討會,要不要把時間稍微提前一點?怕路上不好走。”
    鄭儀聞言,也轉頭看向窗外。
    雪花紛紛揚揚,確實比剛才密集了些。
    他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用,按原計劃。這種天氣,路上反而不會太堵。”
    “好的。”
    周揚點頭,準備退出去。
    “周揚。”
    鄭儀忽然叫住他。
    “你準備一下,下午跟我一起去。”
    周揚愣了一下。
    省委黨校的理論研討會,規格不低,但通常是領導獨自參加,秘書一般是在外麵等候。
    秘書長特意點名讓他跟著進去?
    “是,秘書長。”
    周揚沒有多問,立刻應承下來。
    他心裏明白,秘書長讓他跟著,絕不僅僅是充當跟班那麽簡單。
    很可能……與下午將會出現在會場的某個人有關。
    下午兩點半,黑色的奧迪A6碾過已經開始積雪的路麵,平穩地駛向位於城西的省委黨校。
    車內,鄭儀閉目養神。
    車子駛入省委黨校莊嚴肅穆的大門,在一棟蘇式風格的辦公樓前停下。
    研討會的地點安排在二樓的階梯教室。
    鄭儀和周揚下車,踩著薄薄的積雪,走進大樓。
    樓道裏暖氣很足,與外麵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
    已經有不少來自省市各單位的領導幹部到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寒暄。
    鄭儀的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近段時間,鄭儀在明州乃至全省的“知名度”和“分量”,已然不同往日。
    許多人主動上前打招呼,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恭敬和討好。
    鄭儀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一一頷首回應,腳步卻並未停留,徑直走向階梯教室。
    周揚緊跟在他身後,目光快速掃過人群。
    他在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果然,在教室靠窗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劉衛東。
    劉衛東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正看得入神,仿佛周圍的喧囂都與他無關。
    他今天穿了一件半舊的深灰色夾克,看上去更加低調樸素。
    鄭儀也看到了劉衛東。
    他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先和幾位熟悉的廳級幹部簡單聊了幾句,然後才仿佛不經意般,朝著那個角落踱步過去。
    “劉書記,這麽早就到了?”
    鄭儀的聲音溫和,打破了劉衛東周圍的寧靜。
    劉衛東仿佛剛從書中的世界被喚醒,他抬起頭,看到鄭儀,臉上立刻浮現出那種慣有的、讓人如沐春風的溫和笑容。
    “鄭秘書長?你也來了?是啊,年紀大了,習慣早點到,找個清靜地方看看書。”
    他合上書,書的封麵是《資治通鑒》(第二十卷)。
    鄭儀的目光在那本書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自然地在對麵的空位上坐下。
    “劉書記真是好學不倦,讓人佩服。”
    鄭儀笑道。
    “哪裏哪裏,消磨時間而已。”
    劉衛東擺擺手,語氣謙和。
    “倒是鄭秘書長你,年輕有為,最近明州在你的主導下,氣象一新,省委都高度肯定,我們這些老家夥,是既欣慰又慚愧啊。”
    他這話說得極其圓滑,既捧了鄭儀,又巧妙地把自己放在了“老家夥”、“旁觀者”的位置上。
    鄭儀心中冷笑,臉上卻笑容不變。
    “劉書記過獎了。明州能有今天的局麵,離不開鄒書記的掌舵,也離不開像您這樣的老領導坐鎮支持。我不過是做了些分內工作。”
    兩人你來我往,說著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看似和諧,實則都在試探對方的底線和意圖。
    研討會很快開始了。
    主講人是省裏一位知名的理論專家,講的題目是“新時代背景下領導幹部的擔當與作為”。
    內容很精彩,引經據典,結合實際,台下不時響起陣陣掌聲。
    但鄭儀和劉衛東,顯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講座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結束後,與會者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鄭儀也站起身,卻沒有立刻走,而是對劉衛東發出了邀請:
    “劉書記,時間還早,雪也停了。黨校後麵有個小梅園,聽說臘梅開得正好,有沒有興趣一起去走走?透透氣。”
    劉衛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來了。
    他臉上露出欣然之色。
    “好啊!早就聽說黨校的梅園是省城一景,一直沒機會去看看。今天正好沾秘書長的光。”
    兩人並肩走出階梯教室,朝著辦公樓後麵的梅園走去。
    雪後的梅園,靜謐無人。
    枝頭的積雪尚未融化,襯得那點點鵝黃色的臘梅花更加嬌豔醒目,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寒香。
    鄭儀和劉衛東沿著覆雪的小徑緩緩而行。
    腳步聲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走了一段,鄭儀停下腳步,仰頭看著一株形態古拙、花開正盛的老梅樹,仿佛在欣賞它的風骨。
    劉衛東也停下腳步,站在他身旁,目光同樣落在梅花上,卻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鄭儀忽然低聲吟誦了一句古詩,語氣帶著些許感慨。
    “劉書記,您說,這梅花,之所以能傲雪綻放,香沁寒冬,是不是正因為經曆了之前的酷暑和嚴霜的磨礪?”
    劉衛東微微一笑,順著他的話說道:
    “秘書長說得有理。不過,梅花雖好,也需要合適的土壤和氣候。若是種在溫室裏,雖然也能開花,恐怕就少了這份淩寒獨自開的傲骨和香氣了。”
    他這話,看似在說花,實則暗有所指。
    是在暗示鄭儀如今的“成功”,也離不開明州這塊“土壤”和省委提供的“氣候”支持。
    甚至可能暗指,如果沒有之前的“四海亂局”和鄒俠的“放權”,鄭儀未必能有如此大的施展空間。
    鄭儀如何聽不出他話中的機鋒?
    他轉過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劉衛東。
    “劉書記高見。土壤和氣候確實重要。但同樣的土壤和氣候,不同的園丁,種出的花也未必相同。”
    “有的園丁,隻求花開一時,豔麗奪目,卻不管根基是否紮實,能否經得起風雨。”
    “而有的園丁,則願意耐著性子,深耕細作,哪怕前期看不到花,也要先改良土壤,修枝剪葉,為的是將來能開出更持久、更健康的花朵。”
    劉衛東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聽懂了鄭儀的潛台詞。
    鄭儀是在表明,他追求的不是一時的“政績”和“豔麗”,而是明州長遠的、健康的、可持續的發展。
    而這,必然要觸及更深層次的問題,包括……幹部隊伍的結構。
    雪花不知何時又悄悄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肩頭和發梢。
    劉衛東忽然輕輕笑了一聲,他伸出手,拂去肩頭的落雪,動作從容不迫。
    “秘書長誌向高遠,令人敬佩。”
    他的語氣恢複了那種慣有的溫和,甚至帶著幾分長輩般的讚許。
    “明州這塊地,確實是塊硬骨頭,土質板結,雜草叢生,是需要一個敢下狠手、也能下狠手的園丁,來好好整治整治了。”
    他這話,幾乎是默認了鄭儀之前的“深耕細作”論。
    鄭儀心頭微動,知道劉衛東開始鬆口了。
    但他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劉衛東,等待他開出條件。
    劉衛東踱了兩步,走到那株老梅樹下,伸手輕輕觸碰著一朵半開的臘梅,仿佛在感受那花瓣的冰涼與柔軟。
    “我啊,在明州待了大半輩子了。”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帶著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感慨。
    “見過太多人,經過太多事。鬥來鬥去,爭來爭去,有時候想想,也挺沒意思的。”
    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鄭儀臉上,那眼神複雜難明,有審視,有感慨。
    “鄭秘書長,說句實在話。”
    “副書記這個位置,給你坐,也不是不可以。”
    他頓了頓,觀察著鄭儀的反應。
    鄭儀臉上依舊平靜。
    劉衛東繼續說道,語氣變得更加推心置腹,卻也更加……意味深長。
    “我在明州夠久了,鬥倒了無數的人,靠的也不是副書記這個身份。”
    “說白了,這個位置,對我來說,早就是個虛名了。”
    “而且,我也夠老了,沒幾年就要退休了。占著茅坑不拉屎,也沒意思。”
    他攤了攤手,一副“我看得很開”的樣子。
    “你呢,年輕,有衝勁,有省裏推動,必然是有更大的手段和抱負。這個舞台,給你,或許更能發揮作用。”
    這話說得極其漂亮,幾乎是將副書記的位置“拱手相讓”。
    但鄭儀知道,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
    劉衛東這種人,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他靜靜地等著。
    果然,劉衛東話鋒一轉,臉上那溫和的笑容裏,摻入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近乎“使壞”的得意。
    “隻不過……”
    他拉長了語調,像是一隻老貓,在逗弄著爪下的老鼠。
    “總不能白白便宜了你這個年輕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