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00章 讓我……靜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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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林拉開自己專車的車門,幾乎是摔了進去。
車內皮革和香水的混合氣味讓他一陣反胃。
他砰地一聲關上門,將冬夜的寒氣和市委家屬院那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隔絕在外。
“開車!”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
司機嚇了一跳,不敢多問,立刻發動了車子,平穩地駛離。
車子剛拐出大院,匯入主幹道的車流,張林一拳砸在身旁的真皮座椅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操!操!操!”
他低聲咒罵著,胸膛劇烈起伏,臉上因為憤怒和屈辱而漲得通紅。
他恨!恨鄭儀的陰險狡詐!恨自己的愚蠢短視!
他原本以為自己帶著“誠意”上門,姿態放得足夠低,甚至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隻求鄭儀能高抬貴手,給他留一條活路。
他原本打算好的那些“投誠”的話,那些關於錢漢忠圈子內部一些無關痛癢的“情報”,在鄭儀那平靜的可怕的眼神和那本該死的《紅樓夢》麵前,全都胎死腹中!
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鄭儀根本不給他討價還價的餘地!
直接用最隱晦也最狠辣的方式,給他指了一條路。
一條讓他張林去當馬前卒,去碰錢漢忠那張深不見底的網的路!
這他媽不是讓他去送死嗎?!
錢漢忠是什麽人?那是明州真正的地頭蛇!盤踞了幾十年,根須早已深入到明州的每一個角落!連省裏都要讓他三分!
他張林去查?查什麽?查四海集團和錢漢忠的關係?
這簡直是讓他拿著雞蛋去碰石頭!不,是拿著雞蛋去碰一座山!
鄭儀這招太毒了!
這是典型的借刀殺人!驅虎吞狼!
讓他張林去衝鋒陷陣,去吸引錢漢忠集團的全部火力!
成了,鄭儀坐收漁利,徹底鏟除心腹大患。
敗了,他張林就是替罪羊,死無葬身之地!
張林越想越氣,越想越怕。
他掏出煙,手指顫抖著點燃,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刺激讓他稍微冷靜了一點。
他開始飛快地權衡利弊。
擺爛不幹了?
直接撂挑子,稱病辭職?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張林自己都搖了搖頭。
不行。
現在辭職,等於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有問題。
鄭儀和省裏正好順水推舟,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他頭上。
到時候,別說全身而退,恐怕連個閑職都撈不到,直接進去都有可能。
那……就真的按照鄭儀的意思,去碰錢漢忠?
這風險太大了!
錢漢忠在明州經營多年,關係網盤根錯節,盧誌偉、黃維民這些在職高徒暫且不說,誰知道省裏甚至京城還有多少他的人?
自己去查他,無異於捅馬蜂窩。
萬一查不出實質性的東西,或者查到一半被反噬,那下場……張林不敢想。
可是……
張林又吸了一口煙,煙霧繚繞中,他腦海中浮現出鄭儀那張年輕卻深不見底的臉。
鄭儀既然敢讓他去碰錢漢忠,就說明鄭儀手裏,很可能已經掌握了某些關鍵的東西!
鄭儀不可能在盲目地冒險,他是一定是有備而來。
回想鄭儀近期的種種“低調”和“蟄伏”,那根本不是在退縮,而是在暗中布局,搜集證據,尋找突破口。
自己出手,或許……或許並不是單純的送死。
如果操作得當,如果能把鄭儀需要的“證據”坐實,如果能借這個機會,徹底扳倒錢漢忠……
那麽,自己這個“戴罪立功”的功臣,是不是還有一線生機?甚至……能重新獲得鄭儀和省裏的信任,重回權力核心?
畢竟,省裏要的是明州的“新天新地”,需要有人幫他做事。
自己雖然犯了錯,但如果能在最關鍵的戰鬥中證明價值……
張林的心跳加速了。
一種混雜著恐懼和賭博般興奮的情緒,在他心中蔓延。
他忽然有些後悔。
後悔自己當初怎麽就那麽蠢!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
如果從一開始就按照省裏的意思,老老實實跟著鄭儀幹,不去想那些歪門邪道,不去鬼迷日眼的急著坐上那個虛無縹緲的“市長”寶座,現在是不是一片光明?
操!
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但現在後悔也晚了。
吃一塹,長一智。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等死,要麽拚死一搏。
拚,還有一線生機。
不拚,死路一條。
張林狠狠掐滅了煙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
他拿出手機,翻到一個很少聯係的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一個慵懶而戒備的聲音傳來。
“喂?哪位?”
“老馬,是我,張林。”
張林壓低聲音。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語氣變得熱情起來,但那份熱情裏,帶著明顯的疏遠和警惕。
“哎喲!張市長!您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有什麽指示?”
“少來這套。”
張林不耐煩地打斷他。
“找個安靜地方,我有事問你。關於……四海集團以前的一些舊賬,尤其是……跟某些‘老關係’往來的賬目。”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張市長,您……您問這個幹嘛?那些陳年舊賬,不是都清算完了嗎?”
“讓你說你就說!哪那麽多廢話!”
張林語氣強硬起來。
“我現在還是代市長!查問一下曆史遺留問題,不行嗎?”
“……行,行,您當然行。”
對方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
“不過……電話裏說不方便。要不……明天?明天我找個地方,詳細跟您匯報?”
“好!明天上午,地點你定,發我短信。記住,就你一個人!”
張林說完,不等對方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鄭儀為他鋪好的路。
一條要麽通向新生,要麽通向毀滅的路。
車子駛過繁華的市區,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
路邊,一個裝修得頗為雅致的私人會所,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閃爍著曖昧的光芒。
這是張林以前常來的地方。
會所裏,有他包養的一個年輕女人。
以前每次遇到煩心事,或者心情好的時候,他都會來這裏“放鬆”一下。
用年輕鮮活的肉體,來麻痹自己,或者慶祝勝利。
今天,他剛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挫敗和羞辱,更需要這種刺激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和恐懼。
司機顯然也明白張市長的習慣,熟練地將車停在了會所後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市長,到了。”
張林沒有立刻下車。
他透過深色的車窗玻璃,看著會所那扇緊閉的後門,眼神複雜。
裏麵那個年輕的女人,會像以前一樣,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用柔軟的身體慰藉他嗎?
會的。
隻要他還有權,還有錢。
但是……
張林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厭倦。
這種用權力和金錢換來的虛假溫柔,有什麽意義?
他張林,難道就隻剩下這點出息了嗎?
他猛地想起了鄭儀。
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的秘書長。
他想起了鄭儀在家裏,抱著兒子時臉上那真實而溫暖的笑容。
想起了鄭儀的妻子秦月,那種溫婉賢淑、與丈夫同甘共苦的氣質。
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那才是……一個男人應該守護的東西。
而自己呢?
自己的婆娘……張林腦海中浮現出家裏那個母老虎般、隻知道打麻將、買奢侈品、對他呼來喝去的女人。
當初娶她,不就是看中了她家那點所謂的“背景”,想走捷徑嗎?
結果呢?
她家的“背景”屁用沒有,反而給自己招來一堆麻煩。
兩人早就同床異夢,互不幹涉,家不像家。
現在自己落魄了,那個母老虎恐怕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安慰,而是怎麽分割財產,怎麽撇清關係吧?
張林苦笑一聲。
真是諷刺。
自己汲汲營營半輩子,爭權奪利,到頭來,身邊連個能說句真心話的人都沒有。
連個能安心回去的“家”都沒有。
一股巨大的孤獨和悲涼,瞬間將他淹沒。
他忽然不想進去了。
不想再看到那個年輕女人虛假的笑容,不想再聞到她身上那股誘人的香水味。
“走吧。”
張林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
“回……回家。”
“回家?”
司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從後視鏡裏看了張林一眼,眼神裏帶著明顯的困惑。
這位市長……哪個家?
是那個位於市委家屬院、他法定妻子居住的、據說夫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的“家”?
還是這個藏匿在私人會所深處、金屋藏嬌的“家”?
或者是……他偶爾會去探望老母親的那個老宅?
張林被司機這一問,也瞬間懵了。
是啊。
回家?
回哪個家?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個地名也說不出來。
“隨便開吧……找個安靜的地方……讓我……靜一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