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13章 大家都是“鐵飯碗”,你總不能給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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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勝回到市委組織部大樓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推開自己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他沒像平常那樣先泡杯茶定定神,而是直接走到窗邊,望著樓下漸漸亮起的燈火。
    鄭書記下午開會時說的話,還在他腦子裏轉:
    “堅決把那些不懂工會、不熱愛工會、不願意為工人說話的幹部調整出去!”
    “打破論資排輩和關係網的束縛!”
    話說得斬釘截鐵,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秦勝是組織部長,當然明白這幾句話的分量。
    這絕不僅僅是調整幾個工會幹部那麽簡單。
    這是一場人事地震,是對明州官場固有生態的一次強力衝擊。
    工會係統,聽起來是個邊緣部門,但裏麵的人際關係網,同樣是盤根錯節。
    能在市總工會、各區總工會、甚至大型國企工會擔任領導職務的,哪個是省油的燈?
    這些人,或許能力不強,或許熱情不高,但背景往往都不簡單。
    有的是市裏老領導的親戚晚輩,需要“照顧”;
    有的是其他重要部門一把手的連襟襟兄弟,當初是作為“交換”安排過去的;
    還有的,雖然自身沒啥背景,但資曆老,人脈廣,動一個就可能牽出一串……
    以往,大家對工會這個“養老單位”、“安置單位”心照不宣。
    隻要不鬧出大事,也就相安無事。
    畢竟,把這些“神仙”放在工會這種清閑衙門,總比把他們塞到關鍵業務部門去礙事強。
    這也算是官場一種無奈的“維穩”智慧。
    可現在,鄭書記明確要求,要把這些人“調整出去”!
    怎麽調整?
    調到哪兒去?
    這才是讓秦勝真正頭疼的問題。
    這些人是“不行”,是“不熱愛工會工作”,可你能說他們犯錯誤了嗎?
    大多數情況下,不能。
    他們可能就是“平庸”,就是“混日子”。
    但“平庸”和“混日子”,在現行的體製下,構不成免職或者開除的理由。
    大家都是“鐵飯碗”,除非犯了嚴重的錯誤,否則組織上不能輕易砸了人家的飯碗。
    這是底線,誰也不能碰。
    那麽,剩下的選擇就非常有限了——平級調動。
    可問題是,往哪兒調?
    還有比工會更清閑、更邊緣、更適合“安置”的地方嗎?
    秦勝的大腦飛速運轉,把市委市政府各個委辦局、各個直屬事業單位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檔案館?地方誌辦公室?老幹局?機關事務管理局?
    這些地方聽起來是比工會更“冷”,但坑位也有限啊!
    而且,這些單位的一把手,哪個願意接收這些從工會“淘汰”下來的、明顯是來“養老”的幹部?
    人家自己的單位還想引進點能幹事的年輕人呢!
    你這倒好,給我塞幾個“老爺”過來?
    這不等於把矛盾從工會轉移到了其他部門嗎?
    其他部門的領導會沒有意見?
    到時候,壓力不就全跑到他這個組織部長頭上了?
    秦勝仿佛已經能看到,當調整方案初露端倪時,那些相關單位負責人找他“訴苦”、“講困難”的場景了。
    還有更棘手的一點:
    你把這些人從工會調走,空出來的位置,要按照鄭書記的要求,選拔“年富力強、有激情、有擔當”的幹部補上去。
    這些優秀的幹部從哪裏來?
    必然是從其他重要的、幹得出色的業務部門抽調!
    比如,從發改委、財政局、商務局這些核心部門,抽調有培養前途的科長、副科長,去擔任區總工會主席,甚至市總工會的副部長、部長。
    這對那些業務部門來說,無異於“割肉”!
    你組織部一張紙,就把我辛辛苦苦培養的業務骨幹調走了,去幹嘛?去工會!
    那些業務部門的局長們會怎麽想?能沒有怨氣?
    他們會認為這是重用嗎?
    恐怕大多數人會覺得,這是“明升暗降”,是“流放”!
    畢竟,在很多人傳統的觀念裏,工會依然是個“沒前途”的地方。
    你讓一個年輕有為的發改委科長,放棄手上的重大項目審批權,去工會搞文體活動、調解勞資糾紛?
    他本人會願意嗎?他的領導會放人嗎?
    這又是一個巨大的阻力。
    秦勝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鄭書記畫了一個美好的藍圖,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但通往這個方向的路上,布滿了荊棘和地雷。
    而他秦勝,就是那個要在前麵開路、排雷的人。
    搞不好,就會得罪一大片人,甚至會影響到他自己在明州官場的人脈和根基。
    但是,他能退縮嗎?
    不能。
    鄭書記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而且,從內心講,秦勝也承認,鄭書記是對的。
    工會再這樣爛下去,損害的不僅僅是工人的利益,更是黨和政府的公信力。
    作為組織部長,為事業選賢任能,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
    隻是,這其中的艱難和風險,遠超尋常。
    秦勝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內部電話。
    “小劉,你通知幹部一科科長、二科科長,還有分管幹部工作的李副部長,半小時後到我辦公室開個緊急會議。”
    “另外,把全市正科級以上工會幹部的名單和檔案,特別是市總工會領導班子和各區總工會主要領導的,盡快整理一份詳細的背景資料給我。”
    “要快!”
    掛了電話,秦勝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他知道,一場硬仗,馬上就要開始了。
    他必須盡快拿出一套既能落實鄭書記意圖,又能最大限度減少阻力、平衡各方利益的幹部調整方案。
    這得靠智慧,也得有膽量。
    半小時後,組織部的三位核心幹部準時來到了秦勝的辦公室。
    個個臉色嚴肅,顯然都聽說了風聲。
    秦勝沒有繞彎子,直接把鄭書記的指示和今天會議的精神傳達了一遍。
    果然,聽完之後,李副部長和兩位科長的表情都複雜起來。
    “部長,這……這動靜會不會太大了?”
    幹部一科科長小心翼翼地問。
    “工會那些老同誌,安置到哪兒去都是難題啊。別的單位肯定不願意接。”
    幹部二科科長也皺眉:
    “還有,從業務部門抽骨幹去工會,人家能願意去嗎?會不會有情緒?”
    李副部長考慮得更深一些:
    “老秦,這事兒牽涉麵太廣。是不是先搞個試點?比如先動一兩個區總工會看看效果?一下子全麵鋪開,我怕……”
    秦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們的顧慮。
    “同誌們的難處,我都清楚。”
    “但是,鄭書記的決心,大家今天也感受到了。這不是討價還價的事情。”
    “我們的任務,不是討論要不要做,而是研究怎麽做,怎麽才能做得穩妥,做得有效!”
    秦勝定了調子。
    “關於安置問題,”
    秦勝開始部署。
    “你們各處,分頭摸排一下。”
    “市委市政府直屬的事業單位,還有沒有編製相對寬鬆、工作相對單純的崗位?”
    “比如,黨校的教研室?社科聯的學會部?文聯的某個協會?”
    “甚至是……人大、政協的專門委員會辦公室?”
    秦勝點出的這幾個地方,都是比工會更“清閑”、更具“研究”或“服務”性質的單位,理論上可以作為安置選擇。
    但他也知道,這些地方的領導,同樣不好說話。
    “要去溝通,去協商。要講清楚這是市委的統一部署,是大局的需要。”
    “態度要誠懇,但原則要堅持!”
    秦勝的語氣不容置疑。
    “關於選拔幹部充實工會,”
    秦勝繼續道。
    “眼光不要隻盯著那些熱門部門。”
    “要多關注基層!關注一線!”
    “比如,有沒有在鄉鎮街道幹得好的黨工委副書記?他們熟悉群眾工作,處理矛盾有經驗!”
    “比如,信訪局的優秀幹部?他們天天跟群眾打交道,有耐心,有韌勁!”
    “還有,國資委係統裏,有沒有那種真正為企業職工著想、敢於說話的幹部?”
    “我們要找的,是真正有群眾感情、有擔當精神的人,不一定非要是什麽業務尖子。”
    秦勝這一說,給兩位科長開了竅。
    “部長,您這個思路好!”
    幹部一科科長眼睛一亮。
    “從這些地方選人,阻力會小很多,而且可能更符合工會工作的實際需要!”
    “沒錯。”
    秦勝點點頭。
    “方案要做得細,摸底要做得準。”
    “對於需要調整的工會幹部,要充分溝通,做好思想工作,安排好他們的去向,盡量不要留下後遺症。”
    “對於擬選拔到工會的幹部,更要深入考察,確保是合適的人選,並且要提前談話,說明工會工作的重要性和發展前景,消除他們的顧慮。”
    “這項工作,時間緊,任務重,要求高。”
    秦勝看著眼前的幾位得力幹將。
    “大家辛苦一下,盡快拿出一個初步方案報給我。”
    “記住,這是政治任務,隻能辦好,不能辦砸!”
    “是!部長!”
    三人領命而去。
    辦公室裏,又隻剩下秦勝一人。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這段日子,說情的、試探的、施壓的,肯定少不了。
    但他沒退路,隻能硬著頭皮上。
    為了落實鄭書記的決策,也為了明州更長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