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破局永昌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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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使剛踏入京師城門時,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攥緊了衣袖。
    他記憶裏的大靖都城,該跟五年前大同城的模樣無大差別,不說城牆斑駁,街麵坑窪,也該有衣不蔽體的流民蜷縮在牆角才對,可眼前的京師城牆被新砌的磚石補得嚴絲合縫,守城的衛兵穿著統一的玄色甲胄,腰間佩刀擦得鋥亮,目光掃過他時,沒有貪婪,隻有毫不掩飾的審視。
    更讓他感到心驚的還是街景,馬車碾過平整的青石板路竟沒揚起多少塵土,道路兩旁的商鋪掛著簇新的幌子,綢緞莊的夥計正大聲的吆喝著自己鋪子裏有江南新到的雲錦,布莊門口圍著挑揀各色布匹的婦人。
    他記得從前來大靖京城,百姓大多麵露愁苦,哪有今日這般舒展的麵貌,更不要說這百姓聚集熱鬧非凡的集市。
    “讓讓,軍糧車來了!”一隊推著糧車的士兵從金使的那車旁經過,灑落在外的少許穀粒飽滿圓潤,讓金使忍不住多瞥了幾眼,卻見這些運糧士兵鞋履雖舊,卻漿洗得極其幹淨,脊梁也挺得筆直。
    換在從前,他見過的大靖兵卒多是麵黃肌瘦的模樣,行軍之時更是總有人偷偷掉隊,哪有現在這般精神。
    馬車轉彎來到一處略顯安靜的街道,而後金使又聽聞從街角處傳來的孩童讀書聲,他掀開車簾望去,隻見聲音是從一間掛著啟蒙堂木牌的小院裏傳出來的,他忽然想起探子前一個月的回報,說今年入秋後,大靖君主大刀闊斧,整肅朝綱。
    那時他還隻當是一場笑話,如今才發現探子所言不虛,這大靖的君主,竟真的有那手段跟能力鎮壓群臣,整肅大靖朝綱。
    路過一處牌坊時,他看見幾個戴著枷鎖的犯人被押往刑場,旁邊跟著宣讀罪狀的官吏,聲音遠遠傳進金使耳朵裏:“前戶部主事丁同,貪墨河工銀三千兩,按律處斬,家產抄沒充公。”
    一旁圍觀的百姓裏,竟有老者當場唾罵其該殺,更有孩童們跟著大喊陛下聖明,金使聞言,喉結上下劇烈滾動,他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百姓對貪官痛恨是人之常情,但對皇帝如此信服,卻是少見。
    馬車徹底轉入通往會同館的巷子時,金使瞥見牆根下曬著的軍甲,甲片上的鏽跡被磨得幹幹淨淨,邊緣還鏨著銳士營三個字,然而此刻它們被隨意曬在市井裏,看得金使心中一凜,就在這時,車夫忽然勒住韁繩停住馬車:“到了。”
    金使跳下車,望著會同館朱紅色的大門,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裏的求和表,來時可汗反複叮囑他,說大靖臣強君弱,多許些好處便能糊弄過去,可此刻已經真真切切踏在大靖京城土地上的他明白,可汗說錯了,這次想糊弄過去,難了。
    ………………
    第二日一早,金使便上書求見徐景行,他跪在奉天殿外冰冷的地磚上,膝蓋早已凍得失去知覺,卻不敢有絲毫挪動。
    他雙手高舉著特製的精美華貴的國書,額頭幾乎貼到地麵上,聲音裏還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外臣阿提卡,奉我王阿爾克之命,叩見大靖陛下,我王……我王願向大靖稱臣,永為藩屬,懇請陛下垂憐,罷兵止戈。”
    話音剛落,奉天殿內便起了劇烈的騷動,站在殿內的朝中文武大臣們神色各異,已然分成幾派,以兵部尚書左文江為首的主戰派,眉頭緊鎖,右都禦史率先發難:“陛下,蠻金反複無常,五年前他們就曾破關南下,那時何曾對我大靖百姓有過半點憐憫?依老臣看,當趁此機會,征調民夫修補長城,再增派三萬駐軍,將蠻金徹底擋在關外,方能永絕後患!”
    戶部尚書阮知節卻麵露難色,出列奏道:“陛下,修補長城耗資巨大,且長城一旦築起,兩地便徹底形成了楚河漢界,臣以為,不如依金使所請開放互市,讓我朝的布匹、茶葉換他們的牛羊,日子久了,他們離不開我朝物產,自然不會再動刀兵。”
    幾位曾在北疆任職的官員聞言,紛紛附議此言,吏部侍郎楊富春拱手道:“陛下,臣當年在大同為官時,常見邊民與部落族人私下交易,彼此通婚者亦不在少數,若能放寬限製,許他們學習漢字、耕種,幾代之後,誰還分得清他們誰是關內人還是關外人?”
    爭論聲中,跪在奉天殿外的金使阿提卡身子抖得特別厲害,良久,他重重叩首,額頭磕在地磚上發出悶響:“陛下,我王願開放漠南三城為互市,讓草原各部與大靖百姓自由貿易,隻求陛下,莫再增兵北境。”
    徐景行端坐在主位,目光掃過底下爭論不休的大臣們,最終落在殿外金使阿提卡那副卑微到塵埃裏的模樣上,他忽然笑了,笑聲不高,卻讓滿殿的議論聲瞬間平息下來。
    “阿提卡,”徐景行聲音平緩,卻帶著難以形容的森冷,“你家可汗怕是忘了,五年前破關南下時,你們燒了大同的學館不說更是殺了教牧民識字的先生,如今又求著我大靖放開互市,倒像是我朝求著與你們做買賣一般?”
    “割地、納貢、還人,這三條,一條都不能少,但黑風口不必駐軍,互市也不止漠南三城,”說著,徐景行又將殿內站著的群臣掃了一遍,聲音陡然提高幾分,“來人,傳朕旨意,廢除舊製,凡草原部落願歸附者,許其在鎮北關外開墾荒地,由戶部發放糧種農具,部落子弟優秀者,更是可入京師太學,與我朝學子同堂讀書,邊地開設三十處學堂,教草原牧民識字、習農桑。”
    主戰派聞言愕然,兵部尚書左文江急道:“陛下!草原部族野性難馴,若不築城設防,恐日後再生禍端!”
    “築城?”徐景行聞言微微冷笑一聲,而後走到因金使入京而抬出的輿圖前,指著鎮北關以北的廣袤土地,開口道:“長城築得再高,擋得住風能擋得住人心嗎?當年武帝大修長城,可五年前蠻金不還是破關而入?”
    而後他指尖在漠南草原所在的位置劃過,“朕要的不是一道隔絕兩地的城牆,而是要讓他們打心底裏認同大靖,讓他們種我朝的糧,讀我朝的書,學我朝的禮,”徐景行的聲音擲地有聲,響徹整個奉天殿,“十年後,他們的孩子會說大靖言語,二十年後,他們的土地裏長著我們大靖的莊稼,三十年後,誰還記得什麽蠻金、什麽草原?到那時,這片土地上,就隻有大靖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