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紅塵劫渡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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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窯村村民們所得的所謂的枯勞病,絕非他們天命如此,更非是他們勞累太過所致,極大有可能,是他們賴以謀生的手段賴以生存的環境,在持續緩慢的毒害著他們。
然而更可悲的是這些村民,早已將這種折磨人的病痛當作是自己命中注定,全都一臉麻木的承受著,從未有人想過要反抗亦或者追尋病痛的真相。
“師父……”徐景行此刻的聲音裏,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因為曆經世事的他知道,村民們這病,難以下手診治。
“阿彌陀佛,”慧圓禪師聞言,雙掌合十,低誦了一聲佛號,眼中也滿是悲憫:“眾生愚癡,以身飼虎而不知,此非天災,實乃人禍之漸,我佛慈悲,豈能坐視不管?明安,此乃病苦之真義,亦是你此次的功課所在。”
想要體悟病苦,並非僅僅隻是用眼去旁觀別人的痛苦,更是要洞悉這痛苦的根源源,徐景行明白,他們一時半會,無法離開這個陶窯村,因為他需要找出這枯勞病的病根所在,這不僅是為了救助這一村的百姓,更是為了徹底明了病之苦的根源與虛妄,畢竟許多苦難,並非是不可更改的宿命。
為免引起陶窯村村民們對他們到來的恐慌以及抵觸,徐景行並未聲張,隻是以遊方僧侶借宿祈福為由,請老丈幫忙尋一處空置的茅屋讓他們暫住。
老丈見他們是出家人且神色慈悲,尤其慧圓禪師,很有高僧大德的風範,便也答應徐景行的請求,將他們安置在村口一處已廢棄許久的舊屋內。
暫時將自己安頓下來後,徐景行便立刻開始進行細致的探查,他會借著幫村民挑水或收拾院落的機會,與村裏的村民們進行交談,也仔細觀察著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工種的村民們身上的症狀,而後發現無論是負責取土、和泥、製坯、燒窯還是上釉的村民,症狀雖有輕重之別,但大體都很相似。
尤其從事年限較長與陶土釉料接觸越密切的村民,身上症狀就越嚴重,甚至連一些不直接參與製陶,但長期飲用本地水、食用本地糧食的小孩婦孺身上,也有各種輕微症狀顯現。
這些發現,直接讓徐景行徹底排除存了村民們因單一工種勞累致病的可能性,如此,便指向了他一開始的普遍性環境不好或製陶用料有問題的猜測。
經過簡單的探查水源與土地後,徐景行發現陶窯村的環境,太過不科學,村裏做日常起居用的水井距離陶土挖掘區和廢料堆積處很近,他取了些許井水,以慧眼觀看,果然看到井水中蘊含著一絲極淡卻異常沉滯的濁氣,長期飲用,必損髒腑。
而後他又觀察了村裏的田地,便發現不止陶窯村民們麵色萎靡,就連他們所種的莊稼也長勢萎靡,土壤顏色更是略顯異常。
所有的線索,全都指向了村民們製陶的本身,無法,徐景行隻得重點查看村民們使用的陶土和釉料,而後他便發現,村裏燒製得最好也是最值錢的一種陶器,使用的是一種顏色特別白皙質地格外細膩的陶土,甚至給這種陶器上釉的釉料,都是一種色澤鮮亮、流動性好的乳白色釉漿。
有不怕他偷學了這門手藝的老陶工一臉自豪的告訴他,這種白陶土和亮白釉是他們陶窯村的獨門秘訣,燒出的陶器也是附近十裏八鄉最能賣出好價錢的所在,也是他們村裏的主要經濟來源。
然此刻徐景行已敏銳注意到,無論是處理這種白陶土的村民,還是負責攪拌、塗抹亮白釉料的村民,他們的症狀往往都是村裏最為嚴重的所在,不止手指粗糙開裂,麵色也是枯黃到擱現代一看就知道肝功能已嚴重損傷的程度。
而後徐景行不動聲色的悄悄取了一小塊那種白色的釉料原料和一點白陶土樣本帶回自己與師父慧圓禪師的臨時落腳處。
………………
夜深人靜時,油燈如豆。
慧圓禪師將徐景行帶回來的釉料粉末置於掌心,而後閉目凝神,周身泛起極其微弱的柔和佛光。
不消片刻,他便睜開眼,目光沉重道:“此物含有極重的金毒,性沉滯,能蝕骨銷髓,敗血傷神。”
“金毒?”徐景行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便立馬反應過來,在古代,鉛也常被歸為金類,其毒性更是被人們稱之為金毒或金石毒。
此時,慧圓禪師又已感應了那白陶土,片刻後,開口道:“這陶土本身,亦有毒性,雖不如那釉料酷烈,然年深日久,亦為禍不淺!”
至此真相大白,陶窯村村民們根本不是什麽枯勞病或勞累命,而是慢性鉛中毒,那讓陶窯村陶器賣出好價錢的獨門秘訣,也就是白皙的陶土和亮白的釉料,恰恰便是含有極高鉛成分的毒源,村民們在挖掘、粉碎、和泥過程中,都會吸入大量含鉛粉塵。
在上釉、燒製過程中,也會直接接觸和吸入鉛蒸氣,畢竟鉛的熔點較低,燒窯時極易揮發,而經鉛塵汙染的水源和土地,也有一定毒性,哪怕不參與製作的婦孺甚至孩童,也會通過飲水和進食,導致鉛毒侵體。
甚至村民們使用這種鉛超標的瑕疵陶器盛放食物時,若剛好是酸性食物,會加速鉛的溶出和攝入,如此,日積月累下,鉛毒便會逐漸沉積在人體骨骼、血液和神經係統中,造成 麵色枯黃、貧血、腹部絞痛、關節疼痛、乏力、毛發脫落的情況。
甚至神經係統也會遭鉛毒損害,出現疲勞、頭痛、智力下降的現狀,其中以幼童對這些症狀最為敏感,但這是一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如同溫水煮青蛙一般,村民們在不知不覺中,日複一日的被他們賴以生存的寶貝陶土和釉料,毒害了一代又一代。
不然,若是症狀顯化明顯,就算再貪財,他們也不敢日複一日的燒製下去,不過陶窯村如今的情況,已是積重難返,怕是他們最後,不得不放棄燒製最值錢的白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