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紅塵劫渡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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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行隨師父慧圓禪師重返帝都時,京城的繁華與喧囂似乎並未有所改變,但他的心境卻已截然不同。
昔日侯府的糾葛,命格的桎梏,在如今的他看來,皆是過眼雲煙,再難在他心中掀起波瀾。
徐景行返回的第一時間,便回了一趟承安侯府,因為他知道,那裏有苦等他歸家的秋姨娘,他雖已是修行人,但父母親緣,不是說舍棄就能徹底舍棄的,再者,真那麽做了,跟入了魔道又有何區別?
因而,徐景行是先回承安侯府,好好陪了秋姨娘,再同侯府眾人告別,重返大相國寺,隨師父慧圓禪師繼續在寺內修行。
往後的日子,他的生活如水一般平靜而深沉,晨鍾暮鼓,課誦不輟,當然,較他從前有一搭沒一搭的學習,這次,他隨師父慧圓禪師學的佛學更加深奧。
尤其每日早課後,他都會在竹心齋的禪房內,聽師父慧圓禪師講解晦澀難懂的佛典要義,若非他於此有一定悟性,再加上各種紅塵曆練,對佛法的理解,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不然還真做不到時常提出切中肯綮的疑問,更做不到偶爾與師父慧圓禪師機鋒對答。
這次歸來,徐景行因師父慧圓禪師的緣故,終究是得了天大的好處,因此,遊曆結束後,他承攬了竹心齋大部分的雜務,像清掃庭院,擦拭佛像,整理經卷,甚至學習烹煮簡單的齋飯這些事,他都有嚐試著開始去做。
在做這些事時,徐景行神情很是專注,動作也極其沉穩,掃地即是掃地,燒火即是燒火,將修行融入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體會運水搬柴,無非妙道的真諦,慧圓禪師偶爾會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見他心無旁騖,便會微微頷首。
偶爾完成慧圓禪師交代的晚課,至夜深人靜時,他也會觀心自省,他雖非親傳,卻已勝似親傳。
當然,徐景行到現在,仍非慧圓禪師正式剃度的弟子,他還是記名弟子,做一身居士打扮,但在大相國寺乃至整個京城上流人士眼中,他這位常年隨侍在慧圓禪師身邊的承安侯府五公子,於慧圓禪師而言,已無親疏之別。
畢竟禪師對他傾囊相授,要求嚴苛,卻又不失慈愛,大相國寺寺中僧眾見了他,也皆恭敬合十,稱他一聲徐居士,他雖仍是在家身份,就他深得禪師真傳,修為境界遠非尋常僧人可比這一點,世人就無需認真辯他到底是不是禪師親傳。
在大相國寺清修的日子,平淡、清閑卻又無比充實,在徐景行看來,自己就如同一塊璞玉,經萬丈紅塵的烈火淬煉後,又重新回到寧靜的深潭中,洗盡鉛華,沉澱光華,他將自己任務世界以及隨師父慧圓禪師遊曆過程中所見的眾生百態、人生八苦、因果緣起,一點點消化、吸收。
那些曾經震撼過他感動過他困擾過他的一切,如今都已化作滋養他菩提道心的資糧,雖說暫時還無法讓他的慈悲更具厚度,卻已讓他生慧,整個人較之前通透了不少,最起碼他現在已不會急於求成,不會執著於某種修行境界或神通,已能安住於當下,踏踏實實的用功修行,將自己的修行融入呼吸與行住坐臥之間。
京城的風雲變幻、侯府的冷暖炎涼,似乎都與徐景行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雖身在萬丈紅塵最繁華的所在,心卻安住在最寂靜的修行道場裏。
………………
時光荏苒,徐景行在大相國寺的沉澱修行,已不知寒暑,他的氣質也愈發沉靜內斂,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溫潤平和的光華,昔日的銳氣已盡數化為深不可測的智慧與慈悲。
然而這一年,他卻敏銳的察覺到師父慧圓禪師近來的氣息,愈發淵深縹緲,有時靜坐,仿佛與周遭天地融為一體,難以察覺他的存在,有時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無盡的深邃以及一種難以言明的意味。
這一日,秋風蕭瑟,黃葉紛飛,慧圓禪師並未如往常一般在竹心齋打坐亦或者去藏經閣講經,而是讓徐景行攙扶著,緩步走到寺中一棵高大茂盛紅得正豔的紅楓下。
禪師今日的精神,格外的好,麵色紅潤,眼神清澈如孩童,但徐景行卻能感覺到他的生命之火,正在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在燃燒著,明亮卻短暫,如同夕陽最後的餘暉一般。
慧圓禪師示意徐景行在自己身旁坐下,而後目光溫和的注視著他,緩聲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卻較從前多了一絲能穿透時空的力量:“明安,你我師徒,相伴至今,已有數十載了吧?”
徐景行聞言,忙恭敬答道:“是,師父,蒙師父不棄,一路引領,弟子受益匪淺,感激不盡。”此刻,他心中已隱隱預感到了今日,便是師父慧圓禪師的圓寂之日。
慧圓禪師聞言,微微笑道:“世間緣聚緣散,如露亦如電,本是常態,老衲塵緣將盡,即將離去,你不必悲傷。”
徐景行聽了這話,縱然早有準備,心中仍是難受得厲害,他垂下頭,輕聲回道:“弟子……明白。”
慧圓禪師見狀,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我喚你來,是有一問,需你明確答我。”
“師父請講,弟子定然知無不言。”
慧圓禪師聽了這話後,看向徐景行的目光變得極其深遠,仿佛望穿了無盡的輪回一般,良久,他才再度緩聲開口道:“我與你這一世的師徒緣,源於你宿世的一點善根,今日即將圓滿,然,你我真正的師徒法緣,不在這一世,而在下一世。”
徐景行聞言,猛地抬頭,眼中露出一絲震驚與了悟,慧圓禪師見狀,繼續開口道:“待你我了卻此世因果,於未來世,必有重逢之日,那時,我將開山立派,廣傳法脈,屆時你我再相遇之時,你可願正式拜入我門下,為我座下弟子,承我衣缽,弘我大道?”
此言一出,如同洪鍾大呂,震響在徐景行心間。
原來如此!原來師父慧圓禪師早已洞悉過去未來,知曉此方世界,他們隻能有一段亦師亦友、不是親傳勝似親傳的緣分,而他們真正的師徒緣法,竟在他方天地,所以,才一直不曾開口提讓他削發剃度出家,正式拜他為師的話。
然拜入師父慧圓禪師門下,他便會正式成為佛門弟子,承其衣缽,為其弟子,這是徐景行內心深處早已渴望卻不敢奢求的,曆經紅塵磨難,體悟生死無常,他早已堅定了向道之心,世間再無成為大教弟子行走諸天,更讓他向往的了。
因而當下,徐景行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整理衣袍,麵向慧圓禪師,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聲音清晰而堅定,充滿了毋庸置疑的決心:“回師父,弟子願意,若他日真得師父召喚,弟子必披荊斬棘,前往拜師!弟子願追隨師父,修行大道,普度眾生!”
慧圓禪師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後露出一抹極其欣慰和滿意的笑容,輕輕點頭道:“善,大善。”
說完,慧圓禪師便緩緩閉上雙眼,盤膝而坐,雙手結印,氣息漸漸變得微弱而平和,最終如同融入虛空一般,徹底安詳的寂滅了,然而他的麵容卻帶著笑意,仿佛隻是如常進入了一場禪定一般。
徐景行跪在原地,久久沒有起身,他心中雖有離別的哀傷,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莊嚴、篤定與法喜,因為他知道,他與對方的緣法還在,在不遠的將來,他仍是對方座下弟子,對方也仍是他的授業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