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憤怒，不是因為吳越帝的偏心，宮離思的打壓，甚至不是因為宮離思的兵敗。
    而是因為這整整八萬的吳越將士，這不止是一個數字，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離開家，投了軍，想保衛吳越的國土。
    卻再也沒能從吳越的邊境回來。
    如果是拚殺之下的戰死沙場，還能說是死得其所。可宮離夜看了戰報，他們本來可以不死的。
    宮離思是在明知不利的情況下，不顧其他人的勸阻，命令他們出城迎戰的。在中伏之後又不肯退守，非要他們扭轉戰局。
    他不在乎這些將士的性命，也不懂兵法，他隻是想要一個好看一點的戰功，然後能以這個為由將宮離夜手中的兵權奪過來。
    宮離夜看到戰報的時候，從心口到指尖都是發冷的，冷到顫抖。
    吳越的軍隊是他一手帶起來的，這八萬軍隊也是從他手中分出去的。宮離夜一閉眼，甚至都能看見他們渾身染血地喚他：“將軍。”
    他如何能不憤怒，如何能不哀悼。
    吳越帝試探地開口：“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像是說服了自己，竟又硬氣了幾分：“就算是朕有過失之處，你就能逼宮造反嗎？”
    “不是過失。”宮離夜壓下了劇烈翻滾的情緒，黑沉沉的眼眸望著吳越帝，“是有罪。你和宮離思，都有罪。”
    吳越帝冷哼了一聲：“何人能定朕之罪？”
    宮離夜的手輕輕搭在劍上：“不必定，還是贖罪吧。”
    輕若歎息的一句話，卻讓吳越帝遍體生寒。
    他不會是想……
    “朕是你的父皇！”吳越帝驚聲道，“你……”
    宮離夜點頭：“我知道。”所以，他這時候應該離開。
    他沒有再看吳越帝，轉身向宮外走去。吳越帝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說朕有罪，你就沒有罪嗎？謀朝篡位的孽障！”
    宮離夜聞言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我當然也有罪，不過罪不在此罷了。”
    他的罪在於對他們的諸多忍讓，才讓事情走到如今的地步。吳越帝讓宮離思領軍的時候，他就應該做出決定的。
    他重新向外走去，留下聲音很輕的一句話：“所以罵名由我來擔。”
    吳越帝怔愣著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口，未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宮離夜從寢宮中走了出來，望了一眼被不甚明朗的夜空，抬手道：“進去吧。”
    有人步伐整齊地從他身邊走過，進入吳越帝的寢宮。
    宮離夜卻向相反的方向走過去，步伐不緊不慢，沒有回頭。
    與此同時，端王府中傳來了一聲驚恐的叫喊聲，劃破了端王府的上空。一個臉上帶著疤痕的將軍陰惻惻地看了一眼驚叫出聲的人：“喊什麽？”看起來凶相畢露。
    叫喊的正是宮離思的手下，他腳邊不遠處倒著的卻是宮離思的屍體。
    血濺的很遠，宮離思的眼睛還未合上，其中滿是不甘與驚懼之色，一隻眼睛埋沒在了草叢之中，另一眼睛卻好像盯著草叢上從自己身體裏濺落出來的血。
    手下人兩股戰戰，跌坐在原地，卻也不敢出聲了。
    那將軍扯唇一笑，露出雪亮的牙齒，他回頭對手下的人道：“去稟告將軍，任務完成了。”
    他遺憾地看了一眼地麵上的屍體，可惜是皇子，不然他直接把頭割下來，給將軍送過去。
    他嘖了一聲，不想再多看地上的屍體一眼，轉身往外走。就是把屍體大卸八塊，也不足解他心頭之恨。
    宮離夜在寢宮外的樹下站了一會兒，有人過來稟告道：“已經做好了。”因為顧及到宮離夜的心情，他說的極其委婉，隻是說了一句做好了。
    宮離夜沒看他，隻是道：“收拾好吧。”
    那人應了一聲，領了命下去了。
    這時有個提燈的宮女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卻被人攔在了外麵。她低聲說了些什麽，又亮了一塊牌子出來，阻攔她的將士放了手，竟讓她過去了。
    她提著燈，走到宮離夜麵前，恭敬地行禮：“王爺，皇後娘娘有請。”
    吳越的皇後便是宮離夜的生母。
    宮離夜終於轉過頭看過來，認出這提燈的宮女正是他母後身邊的人。他卻回答道：“這邊事情未處理完，本王又一身風塵，不便去見母後。”
    宮女猶豫了一下，恭順地低頭道：“是，奴婢告退。”
    她看起來，是極為敬重宮離夜的。
    宮女姍姍而去，宮外的人又急急地進了宮。正是奉命去端王府處置了宮離思的將軍的手下人，他拱手抱拳：“稟告將軍，端王已經畏罪自殺了。”
    顯然，這是早已經想好的說辭。就算宮離夜不囑咐，這些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怎麽好聽這麽說。
    宮離夜卻早已不在乎了，他像是神遊一般地點了點頭：“下去吧。”
    那人看出他心不在焉，也不敢多問，恭敬地退了下去。這一夜發生的事情，想來王爺的心情也不會有多好，這時候還是不要去驚擾王爺了。
    天色將亮的時候，宮離夜簡單吩咐了幾句，然後往禦書房去了。
    蔣方皺著眉，推了推身邊的人，也是宮離夜手下的一個副將：“將軍這是……”
    被他推的人一愣，隨即道：“可能是心情不好吧。畢竟是父兄，將軍之前很看重這些……”
    心情不好往禦書房去做什麽？蔣方算是宮離夜身邊的一個軍師，想的去這群心思全放在了戰場上的將軍多了不少。
    從接到宮離思的戰報開始，他就覺得宮離夜有些不對，但苦於形式緊迫，宮離夜又是心思藏的較深的人，他也沒機會和宮離夜說話。
    即便是有機會，宮離夜不想說，他也問不出什麽來。
    蔣方想了想，下了決定，三步並作兩步，跟著宮離夜往禦書房去了。
    宮離夜怎麽會感覺不到身後跟了一個人，他看了一眼是蔣方，也沒叫他回去，甚至到了禦書房的門口的時候他還向蔣方招了招手，示意他跟過來。
    蔣方跟在他身後，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他總覺得，宮離夜想幹的事情，跟他們這些人想的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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