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帝到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關心南月公主的身體。
    南月公主之前似乎告了假，但最終還是來了。因為她的到來，北梁帝明顯心情很好，拍了拍她的手臂向主座走去。
    鄒君浩看著她保持微笑，雙手卻在桌案下輕輕挪動。鄒君浩的角度看不清她在做什麽，卻不免想到：
    她究竟是在整理衣服，還是用絲巾擦拭北梁帝觸碰過的皮膚？
    北梁帝對於雪貴妃十分寵愛，無視後宮禮法就不必說了，甚至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毫無過錯的皇後廢除。
    那麽如此美麗柔弱的自己心愛的女人，就這麽不可避免地病死了，自認為自己能掌控這天下一切的皇帝，真的能接受嗎？
    如果他沒有接受，那麽每天看著肖似自己愛人的南月公主時，北梁帝究竟在想什麽？
    鄒君浩從不會低估皇室與世家背後的醜惡，光是鄒家裏麵的醃臢事讓他不願沾染了。
    若是真如他猜測的那般，南月公主在每次宴會前的推三阻四也可以理解。
    她並非不想想參加宴會，而是不想從北梁帝出現在同一個宴會之上。
    倒也是個可憐人，鄒君浩離開了目光。然而在這世界上可憐的人數不勝數，南月公主的經曆對別人來說不值一提。
    至少她還有飯吃，有衣裳穿，不是嗎？
    於是鄒君浩收回了目光，然而他沒想到他很快就會又一次遇到南月公主。
    她似乎並不喜歡這一次的中秋宴，即便是中秋宴，她也找了借口提前離席。也或許正因為是中秋宴，北梁帝隻能繼續留在宴會之上，放她回宮。
    鄒君浩在六皇子坐了身旁坐了一會兒，也興致缺缺地離開了。蕭北景明顯另有底牌，不會在這種宮宴之上袒露任何底細。鄒君浩對於北梁皇宮的其他人事並不感興趣，這場宴會已經不值得他繼續浪費時間了。
    鄒君浩在宴會外麵兜兜轉轉走了片刻，然而通往湖中涼亭的小路上，看到了南月公主。
    她沒有乘坐車輦，正在假山旁邊休息。身邊的宮女似乎很受寵愛，略有些肆無忌憚地發言。
    “殿下今日該從宴席上多待一待才是。”小宮女一邊為南月公主整理衣衫，一邊說道，“您久不出宮走動，他們都該以為您失了寵，都想踩一踩您。”
    “父皇三天兩頭送來賞賜，失不失寵的，誰又看不出來呢？”南月公主輕聲說道。
    那小宮女雖然口無遮攔，倒是真心為她憤憤不平：“殿下明明守禮謙讓，那些人卻說殿下恃寵而驕……”
    “公主今日還給太子殿下讓了路，這些人憑什麽說公主恃寵而驕？”
    南月倒是難得真心笑了笑，說道：“難道我還要搶太子皇兄的路嗎？”北梁後宮之中，單論身份，誰都越不過蕭北景才對，他才是北梁帝之下的第一人。
    宮中這些人迎高踩低，倒是忘了這一點了。明明那位才應該是眾星捧月的人，真要算下來，是她搶了人家應有的光彩。
    隻是，也非她所願罷了。若能交換，她也希望能與蕭北景交換身份，即便隻是當一個被圈禁在冷宮之中的公主，也比如今的處境好上許多。
    感慨歸感慨，南月又想起了今日，看到蕭北景時的場景。她這位皇兄，絕不是傳言中軟弱無能、空有容貌之人。
    想來也是，自己以前是一葉障目，若是太子皇兄正如傳聞般所言，他憑什麽能被從東宮放出來呢？
    北梁皇室向來親情淡薄，北梁帝對他們這些子女，也並無什麽真正的感情。討喜的就多寵愛寵愛，有價值的就拿來用一用，什麽都沒有的就隨便養著。
    反正子女這種東西，他有幾十個，有一些他連名字都記不起，何況感情。
    “就算想要緩和關係，也該是太子皇兄先開口才對……”
    南月在湖邊喃喃自語，若非鄒君浩耳力極佳，根本聽不清她這句話。而正因為整句話，鄒君浩駐足，望了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一眼。
    她坐在湖水一側，顏色如玉，眼底映出夜色中的波光粼粼，眉目間格外淒清。
    鄒君浩為之一動。楚惜顏在南唐宮中也處處受限，但她終究不是皇宮之中的金絲雀。宮牆之內，隻不過是她暫時停留的一處居所。但是南月公主並不一樣，她是一隻脆弱又美麗的蝴蝶，愈美麗愈引人追逐，最終將自己置於牢籠之中，無法掙脫。
    可惜了，鄒君浩出神了一瞬。偏偏這一瞬的出神，讓他沒有躲開來往的宮人。往宮宴上送酒的宮女未曾見過他的麵容，卻也不敢失禮，口稱大人。
    這一聲驚動了在湖邊顧影自憐的南月公主，她霎時間望了過來。
    鄒君浩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他不過是路過，現下卻好像故意窺伺女子的登徒子。
    他越過行禮的宮女，對南月公主點了點頭，頗有歉意地說道：“失禮了。”
    南月公主似是有些發怔，略一點頭，扶上宮女的手打算離開。然而她頭上的胡蝶步搖僅僅是微晃了一下，卻停了下來。
    “這位公子，可是跟隨六皇兄赴宴而來？”她輕聲問道，“不知公子出身何處？”
    這句問話對於未出閣的女子來說多少有些放肆。但鄒君浩心下了然，她不知道自己與宮女的對話被他聽到了多少。
    六皇子與她天生不合，她自然要多加防範。
    這件事到底是他失禮，在宮中遇到女眷，他應該盡快避讓才是。心念一轉，鄒君浩說道：“在下不過是周遊天下的閑散人士，幸得六皇子厚愛，哪有什麽出身？殿下不必在意在下這等閑散人。”
    南月公主鬆了口氣，含笑道：“公子有君子之風，是我冒犯。宮中夜色尚可，我就不打擾公子賞月了。”
    她任由宮女扶著，匆匆離去了。
    鄒君浩當然不可能真的在宮中賞月，他略歎了一口氣，往宮外走去。
    然而不過一夜過去，他就接到宮中傳來的消息，昨夜的中秋宮宴上出了一件大事。
    蕭北景在昨日宮宴之上突然昏迷，經禦醫診治，是宮宴之上他飲用的酒中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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