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南月公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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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察司的大獄常年不見陽光,森冷的氣息在鐐銬與幹草上彌漫,駭人的慘叫不時響起,成了獄中唯一的聲音。
南月端坐在僅有的一張椅子上,仿若不是坐在陰暗破敗的牢房中,而是坐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蔣飛鸞自欄杆之外看她,忽然有幾分理解北梁帝為何會在邊境將雪貴妃帶回,給予無限榮寵。
不,不止。蔣飛鸞見過那位玉雪雕琢而成的貴妃,她極為美麗,也極為脆弱。南月公主與她截然不同,她極為聰慧,堅韌。他能從她深不見底的墨眸之中看出她不願彎曲的脊骨。
以刑訊的經驗來看,這是一個極為棘手的犯人。即使她看起來受不了一點傷害。
南月聽到些微的碰撞聲,她偏過頭,循聲望去,對上了蔣飛鸞銳利的目光。
“蔣統領。”她笑了一下,“這地方冷了些,不若把本宮宮中的金絲炭取過來些?”
“委屈殿下了。”蔣飛鸞寒暄般客氣了一句,下一句已經轉為了對犯人的施壓口吻:“之後恐怕要請殿下久住了。”
“哦?”南月挑起眉,她交疊的掌心下冰冷而潮濕。她的思緒飛掠,回想著究竟是什麽能讓蔣飛鸞把她押入刑察司。是樂華宮中的哪一個宮人栽贓了她?還是有人寧願犧牲自己的左膀右臂也要讓她死在刑察司中?
蔣飛鸞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不緩不急地說道:“今日早朝,有人啟奏陛下,太子殿下一案與殿下您關係莫大,許是殿下欲仿昔日昭景女帝……”
“昭景女帝?”南月猛然抓緊了掌下的綢緞,狹長的眼眸也忍不住睜大,“統領說笑,本宮如何能效仿昭景女帝?”
四百年前,天下未分,王朝沒落,兵亂四起。昭陽公主自封地收攏潰軍,挽大廈於將傾。重入都城之後,她沒有如其他女子一般還權於父兄,而是自己登基為帝,而後百年天下才再度三分。
在昭景女帝去世之後,也再無公主有封地,天下畏公主議政甚於畏虎
“本宮隻在宮中賞花刺繡,效仿昭景女帝從何談起?”南月重新鎮定下來,視蔣飛鸞的話為笑談:“怕不是謀害太子皇兄的凶手怕被統領查出,胡亂攀咬。因為這種胡話,統領就把本宮從樂華宮帶到刑察司?”
“那本宮可要問問父皇,刑察司是不是都是這樣辦案的?”
她驕傲地揚起頭,反駁的同時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受到的寵愛推到台前來。
蔣飛鸞眯起眼眸,她真以為她受到的寵愛可以讓她無所畏懼嗎?可惜,她剛剛一瞬間的顫動已經泄露了她的恐懼。
無論是多麽棘手的犯人,他都有他的法子來。越是自持權勢的人,越要打破他們背後的權勢。
這在原先或許很難,但是現在……
蔣飛鸞惡意地彎起唇角,流露出幾分私人的情緒:“殿下久居深宮,或許還不知道宮外的傳言。”
南月抬眸,蔣飛鸞的目光錯也不錯地落在了她的臉上:“如今都城之中,孩童都傳頌著一首童謠:‘梧桐宮,鳳凰棲。日月照,新鳳出……”
蔣飛鸞滿意地看見南月公主收斂了笑意:“下官沒記錯的話,殿下的工樂華宮中有大半庭院的梧桐樹吧?”
“月華宮曾是皇後居所,”南月的聲音平靜得壓抑,“梧桐樹為先皇後所植。”
“兆言這種東西,可不論樹是怎麽來的。”蔣飛鸞說,“殿下提起已廢黜的皇後,還是謹言慎行為好。”
她依舊從蔣飛鸞的話語中找出些許紕漏反駁,然而她掌心的汗卻愈發地寒涼。她從蔣飛鸞的話中意識到自己走進了一個圍獵她的陷阱。
有人抓住了北梁帝疑心最重的地方,以此將她推入了最危險的境地。如今她的命運也僅在北梁帝一念之間。
南月抿平了雙唇,而她的父皇,這一生唯一牢牢抓在掌中的隻有他手中的權力。好在她隻是一位公主,總還有周旋的餘地。此時慌了,隻會在蔣飛鸞麵前越來越被動。
南月掃過他愈發冷硬的麵容,不去糾纏他所謂的提醒:“隻不過一首童謠,父皇何等英明,不會聽信讒言,誤會於我的。蔣統領與其來審問我,不如去查一查這童謠從何而來。”
“殿下或許想,不過一首歌謠,今日可以是樂華宮,明日也可以是漱玉殿。”蔣飛鸞繼續說道,“大抵朝堂中也是有人這麽想的,不願殿下聲名有汙,願意為殿下開口,重提舊日殿下曾為民請命,救黎民於水火。”
他字字仿佛是站在南月這邊為她著想,句句暗指南月曾插手政事。
南月冷冷辯駁:“本宮連前朝都未曾去過,不曾插手政事……”她的話語在蔣飛鸞的似笑非笑中停了下來。
她恍然想起了什麽。三年之前,北地幹旱,賑災的銀兩被貪汙盤剝,有人往她手中送了一張條子。
寫條子的人文采很好,北地災民之難,字字泣血。她本不欲過問,但條子上的人問她,可知宮中珍饈美味、華服珠玉從何而來?
南月深夜從夢中驚醒,腦海中仍有這一句詢問,而答案她早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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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服玉食,來於民脂民膏,百姓供奉。
她自宮中長大,被民脂民膏供養,她沒有資格漠視這場災難。
南月輕巧地找了一個宮女作筏子,說動了北梁帝。賑災的銀兩如數下發,換成救命的粥米。
許久之後,南月才找到機會確認北地的饑荒已經過去。她不再提起這件事,關於自己爭論就那麽被時間淡化了。若非今天蔣飛鸞提起,她已然忘了這件事。
它被靜靜地擱置起來,在由人拾起,給予了她致命一擊。
原來是這樣。舊時的記憶被勾起,南月有一瞬間的眩暈,從狹小天窗射入的陽光都扭曲起來。
“殿下想必也想不到,明明是悲天憫人的一件善事,卻會把你拖入泥潭吧。”蔣飛鸞的聲音忽近忽遠,感歎中帶著憐憫。“明明是為了百姓疾苦,卻成了妄議政事的證據。”
“陛下知道這件事很生氣,我才能將殿下請來刑察司。”他俯下身,毫無顧忌地用手托起南月的下巴,打破了南月撐起的尊貴。“好在殿下還是陛下最寵愛的孩子,陛下隻下了密令。殿下願意坦誠,很快就可以從這裏出去,再求得陛下的原諒。”
密令?原諒?
不,皇室子弟入刑察司皆是密令。無論真假,北梁帝不會原諒她的,她隻會被圈禁在寺廟中,或者死得悄聲無息。
南月在洶湧的恐懼和扭曲的景色中串聯起一切時,蔣飛鸞已經和她極為貼近。
“啪!”南月打掉了他逾越的手,眼底清明而決絕,“我要見太子皇兄。”
“我要見蕭北景,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告訴他。”
蔣飛鸞的臉色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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