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是周玉為她帶來的。
    周玉是個很神秘的人。他之前是六皇子的幕僚，卻一身貴氣，一看便是世家公子。從蕭北景中毒一事中可以看出，他並未真正為六皇子做事，還能輕巧地從太子中毒一案中脫身。南月也曾請他過來，希望能從他身上謀一條出路。顯而易見，他是個高傲的世家公子，不願意參與進北梁真正的朝堂爭鬥之中。她以為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他又再次出現，聲稱要幫她。
    事實上，半個月之前，也是周玉深夜前來，告訴她麗妃複寵。
    沒有人不知道麗妃會複寵。那是南月與蕭北景精心設計的結果，恰當的時機，別樣的花船，舊人的舞蹈，恰到好處地讓北梁帝憶起舊情、又生新趣。
    周玉其實不是來說這個的，他冒著被禁衛發現的風險，夜入皇宮，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殿下覺得值得嗎？”
    南月當時覺得奇怪極了：“難道我這麽做是因為值得嗎？”她是因為值不值得才去做選擇的嗎？
    她這種人，永遠是被選擇逼在麵前才去做選擇的。
    南月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她作為公主，她的衣食住行來源於民脂民膏，為了她受災的百姓，她可以將身家性命拋之於外。但是為了她的父皇，她也要放棄自己的生命，獻上一切？她想不出這樣做的理由。
    願意為她父皇獻上性命的人太多了，因他而死的人也太多了。
    沒有人欠他什麽。如果說她欠了什麽，那麽也已經有人幫她還過了。
    她的母妃，她不曾謀麵的弟弟。
    南月歪著頭，潔白圓潤的東珠在她耳邊輕輕晃動。她臉上有一種那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公子是替誰問這句值不值得？”
    “是替北梁的百姓？”
    “還是我的太子皇兄？”
    周玉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模樣，嗓音中帶著淡淡的涼意：“我是替殿下問的。殿下夜深夢回，會覺得值得嗎？””
    “公子作為局外人，又覺如何呢？”南月笑了笑。
    半晌，周玉答道：“若殿下想要脫身，可以與在下商議。”
    南月笑起來，耳邊的東珠搖晃得厲害：“公子若真想幫忙……”
    “何須等到今日呢？”南月不信任他，當日她也希望周玉能作為她的同盟，為她傳遞宮外的消息。可惜，周玉拒絕了她，她也能理解。可如今，周玉又何必轉頭幫她呢？
    若非另有所圖，他為什麽這麽做？
    南月客客氣氣地送了客。周玉是個高傲的世家公子，無論他出自何種目的，他都不會再來了。
    南月是這樣以為的。
    轉瞬半個月過去，在北梁帝昏迷在麗妃宮中，後宮亂成了一鍋粥。穎妃出來主持大局，才堪堪穩住人心。隨後，刑察司以調查的名義，將麗妃囚禁在刑察司。南月自然也在場，她去探望了昏迷的北梁帝，順從地聽從穎妃的安排回宮休息。
    在回樂華宮的路上，南月又一次見到了周玉。她那時也已經清楚了，周玉其實是鄒家的公子，並非出身北梁這一支，而是出身嫡係，可謂身份尊貴。不知為何，他開始為蕭北景辦事。
    所以見到周玉的時候，她淺笑著打招呼：“周公子，是太子皇兄讓你過來的嗎？”
    “算是吧。”周玉微微躬身，“過幾日太子該醒了，殿下可想過後路如何？”
    後路如何？南月幾乎每天都在想這件事，日日夜夜都在想。
    所以所有人都在自己寢殿中惶恐不已的時候，南月還是常常出宮，打著為父皇侍疾的名義，觀察各宮的反應。
    “外麵現在亂得很。”雁蓉擔心不已，低聲勸告，“殿下這時出門，還是小心些好，帶上幾個機靈的，回來傳個消息也好。”
    如今天氣漸冷，樂華宮中已經奢侈地點起了炭火。銀絲炭在殿內燒得劈啪作響，南月不由想起如今的朝堂是否也如烈火烹油？聽見雁蓉的話，她笑起來，略帶自嘲：“真出了什麽事，傳信叫誰來救我呢？”
    雁蓉沒料到她說出這樣一句話，一時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接話。
    南月也隨之出神。朝中出了這樣的大事，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北梁帝在麗妃宮中昏迷後，麗妃受到牽連，被收押進刑察司。六皇子這時才惶恐不已，一麵想就此掌控朝堂，一麵又怕擔上弑父篡位的名聲。
    而朝中又起了風波，漸漸透出了六皇子與麗妃合謀毒害陛下的風聲，甚至有人揣測蕭北景中毒一案也與六皇子有關聯。雖說六皇子在朝中拉攏了不少人，但直屬北梁帝的刑察司不肯放人，日夜查證，矛頭直指麗妃與他。後宮又是穎妃代掌鳳印，他想借此監國也名不正言不順。偏偏這時候，一直重度昏迷的太子醒了！
    可以想象如今的六皇子有多慌不擇路，選擇了他的那些大臣此刻又有多麽心急如焚。隻需要再添上一把火，整個北梁的權力中心就會“砰”地一聲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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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殿內燒的炭火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南月收攏起散亂的思緒，發現殿內格外沉悶。雁蓉尷尬地立在原地，連活潑的玉書都輕手輕腳，不時擔憂地看她一眼。南月憶起自己之前說得話，有些懊惱自己最近的散漫，自己那些話是有感而發，但在雁蓉她們聽來，倒像是埋怨她們，又與雁蓉她們何幹。
    自己做的那些事，說是用自己的命賭，何嚐不是在用雁蓉她們的命在賭呢？
    南月緩和下神色，打算說一些閑事趣話把剛剛的事情岔過去。雁蓉這時卻猛然抬頭，一雙眼睛中溢滿了淚水，聲音顫抖不已：“奴婢知道殿下深陷局中，步步維艱，殿下不得不謀，我們幫不上殿下什麽忙。但奴婢自殿下幼時便跟隨殿下左右，殿下所受之苦，奴婢等人都看在眼裏，也想幫殿下分擔一二。”
    “殿下做事不必告訴我們，可殿下若需要我們辦事，奴婢萬死也不負殿下之命。”
    說罷，雁蓉等人齊齊跪下。
    “你們……”這一瞬間，南月的腦海是有些空白的。雁蓉她們居然是知道的。許多事情她是不避開她們的，迎來送往，總是需要她們做事的，但她們知道不比麗妃知道多。雁蓉卻隱隱猜到了她在做什麽。
    南月動了動唇，她不告訴她們，一方麵是因為事以密成，另一方麵她也懼怕。
    她在做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一旦敗露，天下罵名。那些儒生會以大義的名義痛陳她的罪責；那些敬重她的大臣也會對她失望至極，為自己的錯看後悔；連並非北梁子民、號稱是來幫她的周玉都不讚同她。
    跟隨在她身邊，可能因此事犧牲性命、又是北梁子民的雁蓉她們，又怎麽會站在她這一邊呢？
    比起其他人，她更怕她身側的這些人對她露出怨恨的眼神。
    這些人，是僅剩的、站在她身邊的人了。
    她不覺得自己錯了。但她一直是怕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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