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林在暮色中靜默著，枝椏橫斜，遍布在半空中，幾乎將月光盡數遮擋，隻餘微弱的白光灑落一地。
    林間堆積著陳年的落葉，破破爛爛踩上去碎裂的聲音將樹林驚醒。
    腐朽和新生的氣息交疊在一起，樹影活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等待著將獵物吞吃下肚。
    “小狐狸，怎麽獨自一妖出門了，是迷路了？”
    壓抑著嗓音的嘲諷從四麵八方響起，就跟混響一樣吵得清源掏了掏耳朵：“聒噪。”
    “挖我妖丹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怎麽現在不敢出頭了？”
    明明捉妖司中探查過林中遍布著小妖，他都主動找上門來了，卻沒有一隻鳥雀敢出來，就連龍鸞都隱藏了起來。
    “你是來尋仇的？”
    龍鸞環著妻子用爪子抓著枝椏，對小狐狸身上的妖氣透露著忌憚。
    心髒的喂養讓妻子重新煥發了生機，那猶如書皮般斑駁的臉恢複原樣。
    妻子已經無法戒斷掉人類的心髒，他沒辦法才在夜晚踩著更夫的打更點奪來了新鮮的心髒給躁動不安的妻子服下。
    卻沒想到會這麽快就引起捉妖司的關注，甚至這小狐狸還直接找上門來了。
    會被怨恨很正常，畢竟失去妖丹的痛苦沒有幾隻妖能一直扛下去，偏偏小狐狸找到了新的靠山，將妖丹重新奪了回去。
    他從未想過這個曾經被他折騰到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能有現如今的模樣，通身的妖力強悍，他甚至就差一點就能直接步入妖王的行列。
    那可是所有妖都夢寐以求的高度。
    妖市之所以著名，也不過是因為裏麵存在著一隻妖王。
    清源身上的妖氣四散，是打定了主意要尋到他的方位。
    “別想著逃哦，我還準備拿著你的屍體給司主邀功呢。”
    雖然會被發現他半夜偷跑出來，但總能用功抵過。
    得了命令的小妖扇著翅膀鳴叫著俯衝下來，可惜小妖的妖氣實在低微，唯一的優點勝在數量眾多。
    隻要能阻攔著清源的腳步，等龍鸞離開這片榆樹林，那麽他就帶著妻子離開京中，去誰也找不到的鄉下，到時候妻子想要多少心髒就有多少心髒，也不會有捉妖司打擾。
    清源又怎麽會讓他們趁機溜走，他並非是隻差一隻腳才能邁入妖王的行列。
    反哺的邪氣催動了血氣的運轉，連帶著妖氣節節攀升，又吸收容納了司主的元陽，小狐狸的真實實力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極速逃離的龍鸞在感知到那股異常強大的妖氣之時忍不住顫抖起來，就連昏倒的妻子都差點沒扶好，翅膀千噸重，被等級壓製著他淒慘地鳴叫著，邪氣在那瞬間爆發，倒讓妻子蘇醒了過來。
    嘴裏還殘留著腥氣，妻子的目光凝重，像是接受不了那股鮮血的味道瞪大了眼睛。
    龍鸞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沒事的，我們逃出去就好了，很快——”
    鳥爪伸入他的胸膛，在龍鸞窒息的神情裏抓住了那顆跳動得愈發快速的心髒，痛苦席卷全身。
    “你趁我睡著逼我吃人？”
    妻子的話已經變成了忙音，龍鸞咳出血，握住了妻子的手臂。
    他眉目間充斥著解脫和悲痛，隱藏得更深的不舍：“是，都是我做的，是我對不起你。”
    龍鸞將手臂往前推了推，心髒被撕扯，鮮血自傷口處溢出。
    “等我死了，一定要吸收掉我的妖丹，知道嗎？會助你修行，對你有好處的。”
    後半生都在為了妻子奔波的龍鸞緩緩露出最後一抹笑，滾燙的眼淚落下，在趕到的清源麵前將那手臂猛地推出，紅彤彤的心髒被利爪抽出。
    解脫了。
    龍鸞心想。
    希望捉妖司和小狐狸真的以為他的妻子是無辜的，是被他脅迫著吃心髒的。
    等妻子吸收了他的妖丹，應該就能清醒過來了，京中挖心的妖再不作案，那麽他的妻子就徹底脫離了捉妖司的視線。
    從此天高任鳥飛。
    龍鸞的原形不過是隻巴掌大的小鳥，心髒失去了載體變得萎縮，心跳的頻率也並不強勁。
    不知是不是這一幕勾起了藏於心底的秘密，雌鳥恍然間竟然看見了世間僅有的美味，鳥喙猛地張開，她邊流淚邊吞食，沾染了滿身血腥。
    耳邊不斷響起的聲音蠱惑著她的動作。
    吃掉心髒就能治愈先天不足！
    吞掉妖丹對她有好處！
    她隻是想一直一直跟龍鸞相守終身，什麽時候就變了呢？
    淚水流不盡，妖丹也落到了清源的手中。
    修習邪法的妖丹蒙上了一層黑霧，在接觸到掌心的瞬間化作了血氣的養分。
    “大人，那是我夫君留給我的，能還給我嗎？”
    妖王的氣場不是她這種需要走旁門左道的妖所能比擬的，即便虎視眈眈盯著那枚妖丹，她依舊不敢出手搶奪。
    “你叫什麽？”
    妖丹被清源拿在掌心把玩。
    在原世界線裏，她的身份就隻是龍鸞的妻子，是龍鸞作惡的源頭和理由，但是卻沒有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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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合格的工具人。
    “我叫——”
    將在口邊的名字生澀，已然說不出來。
    “鳳枕鸞帷。二三載，如魚似水相知。”
    雌鳥垂首，在枝椏間恍然記起了這麽一句詩：“我名鳳帷。”
    在妖市被交易的鳳凰血脈的血，以及激發鳥雀變成小妖的血，從來就不是龍鸞的，而是從鳳帷身上取出的。
    鳳帷和龍鸞是比翼雙飛鳥，如今卻大難臨頭各自飛了。
    經不起考驗的感情總在時間的場合裏被磨出不合的棱角，鳥喙裏還殘留著血腥，鳳帷卻並不糾結於那一枚妖丹。
    “大人，我犯了錯，龍鸞也犯了錯，他既然為我所殺，我願意承擔我們兩個人的所有過錯於己身。”
    清源將妖丹隨手拋出又接住：“你們的罪孽不會由我評價，在人間尚且需要處以極刑，到了地獄刑法將會更加的嚴苛。”
    鳳帷幻化出人形，含笑點頭，她的長相的確溫婉，泛紅含淚的眼眶透露出破碎感。
    “小狐狸？”
    帶著寒意的嗓音讓清源身子一頓，轉過身果真看見了一步步接近的司主。
    “看來還沒喂飽你，自己還能偷溜出來。”
    他的身後還跟著不少人，不斷掃視著淩亂的現場。
    那些小妖死了一大片，更加淒慘的龍鸞的屍體就倒在一旁，而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還在笑著給司主行禮。
    總不能出門一趟，還幫司主抓了個奸吧？
    捉妖師頭皮發麻，不敢多看，直愣愣瞪著那龍鸞的屍體，恨不得再盯出幾個血窟窿。
    他們天人交戰，已經腦補出一段愛恨情仇的年度大戲。
    [小狐狸勾引雌鳥未遂，被龍鸞發現剖丹，虛弱的小狐狸為了取得司主的信任而委身，在晉升妖王之後再次私會情人，將龍鸞殘害致死！龍鸞慘慘慘！]
    後脖頸被重重捏了捏，留下幾根紅色的手指印，清源笑眯眯地把手中的妖丹露出給人瞧。
    “報仇了。”
    對上那笑眼，司主升騰起的一腔怒火煙消雲散，卻板著臉要給人立規矩。
    “下次要做什麽之前都要通知我知道嗎？我會擔心！”
    總覺得這隻小狐狸即便被他說教一通還是會再犯，心中無奈的同時依舊沒有停止碎碎念。
    說的多了，總會記住一次。
    下次不行，那就下下次，下下下次。
    清源倒覺得這句話耳熟，好像答應過其中的某個主神碎片同樣的念叨，但又不是答應過南棋。
    他應聲點頭，這個小世界裏主角光環全部處理幹淨了，已然不會有什麽別的危險。
    鳳帷被鎖妖鏈團團捆住，像是包粽子一般一層又一層。
    挖心髒由她開始，雖然比不得妖王，實力也不容小覷，捉妖師不敢馬虎。
    吸收妖丹對於妖王小狐狸來說格外的容易，就跟嗑甜豆一樣，放進嘴裏嚼一嚼，還沒嚐出什麽味妖氣便已經全部被吸收殆盡。
    “我想回去睡覺。”
    墜在最後的司主攬著人抱在懷中，聽小狐狸在他耳邊輕聲說著。
    大掌在他屁股上拍了拍：“我以為你還不困。”
    畢竟跑了這麽遠跟人打架。
    似笑非笑的神情讓清源意識到什麽：“司主是要喂飽我？”
    過於直白的話語反而讓南棋耳廓漫上薄紅。
    “回去再收拾你。”
    聲音格外咬牙切齒，似乎礙於捉妖師都耳聰目明，含混的嗓音夾雜著低沉。
    妖卻沒有什麽羞恥心，他托著南棋的下巴低頭撕咬勾纏著。
    明明沒有下雨，那黏膩的水聲讓眾人聽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看來猜測並不屬實，司主和小狐狸的感情並不是區區一隻雌鳥能夠撼動的。
    走出榆樹林等待許久的捉妖師們紛紛對視，相顧無言，身後的兩道身影已然消失。
    “司主準備怎麽收拾我？”
    小狐狸雙眸明亮，壓根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反而還透露著隱隱的興奮。
    南棋幾乎要被他這模樣氣笑了，抓住在胸前作亂的手，躍上了枝椏。
    茂密的樹葉晃動，乘著夜色抖落一地的光輝。
    晨光穿透迷霧，折射下晶瑩的線，粗壯的樹枝總算斷裂，哢嚓一聲砸在地上。
    尾巴和耳朵被同時拿捏輕咬，粗糲的樹皮把皮膚磨得發紅，狐爪不受控製地在樹幹上抓住痕跡：“南棋——”
    “嗯。”南棋應聲：“怎麽了？”
    即便小狐狸再也沒有出聲，南棋依舊透過那雙眼睛看見了清晰的愛意。
    他吻了吻清源的眼角，將人抱了起來。
    周圍妖氣震蕩，不會有不長眼的人會擅闖，他們還有很久很久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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