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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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掃過圍在床邊的眾人,在戚珩布滿血絲卻充滿狂喜的眼眸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自己微微抬起、依舊蒼白卻不再冰冷的手掌上。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肉,看到了體內那翻天覆地的變化。
枯竭的本源深處,那點微弱的星火並未壯大成燎原烈焰,卻發生了本質的蛻變。它不再隻是溫潤的生機之火,中心處,多了一縷極其細微、卻堅韌無比的灰黑色絲線,如同混沌的根須,與那點星火奇異地共生、纏繞。造化源炁的溫潤氣息依舊在,卻似乎被這新生的混沌根須所調和、平衡,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而危險的動態平衡。
她能感覺到虛弱,前所未有的虛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同時,她也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力量感。
不是金曦的溫暖神聖,不是龍氣的堂皇浩大,而是一種源於枯寂、源於掠奪、源於吞噬的…冰冷而堅韌的力量。如同在死亡絕境中頑強紮根的荊棘,帶著劇毒,卻也蘊含著最原始的生命力。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對著空氣中一縷尚未完全散盡的、極其稀薄的邪疫本源殘留。
心念微動。
那縷稀薄的灰黑氣息,如同受到無形之手的牽引,瞬間被她指尖吸入,消失無蹤。一股微弱的、帶著陰冷感的能量融入體內,被那新生的混沌根須瞬間同化、吸收,化作支撐她身體的一絲力氣。
房間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吞噬邪穢?!
清虛道長、玄霄、夙瑤,包括抱著她的戚珩,都震驚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憂慮。
雲熹微收回手指,目光平靜地迎上眾人驚疑不定的視線。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好像…能吃‘壞東西’了。”
雲熹微那句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話,如同冰錐刺入滾油,在寂靜的房間裏炸開無聲的驚雷。
清虛道長臉上的激動和劫後餘生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驚駭:“吃…吃壞東西?!熹丫頭,你…你這是什麽意思?那邪疫本源…你把它…吞了?!”他枯瘦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指向她方才吸入灰黑氣息的指尖。
玄霄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劍,試圖看透雲熹微體內那詭異的變化:“小師叔,那邪穢本源極其歹毒,能吞噬生靈魂力根基!您…您此刻感覺如何?神魂可有異樣?”他語氣凝重,帶著深切的憂慮。
夙瑤的淨世蓮台清輝依舊籠罩著雲熹微,她感知最為清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生機…確實穩住了,甚至比之前…強韌了一絲。但…那股力量…冰冷、晦澀,帶著原始的掠奪性…與造化源炁的溫潤生機和金曦的秩序光明…截然不同!這…這絕非正道!”她眼中充滿了對未知的警惕和對雲熹微的擔憂。
雲熹微的目光緩緩掃過他們震驚、憂慮、甚至隱含一絲恐懼的臉龐。她能理解他們的反應。吞噬邪穢?這在她過往的認知裏,同樣是離經叛道、近乎魔道的手段。
她微微垂眸,感受著體內那點新生的、如同混沌荊棘般纏繞著星火的“根須”。
它冰冷、堅韌,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饑餓感”,卻又實實在在地維係著她搖搖欲墜的生命,甚至…賦予了她一絲微弱的力量。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正道。”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異常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我隻知道,它讓我活了下來。在‘好’東西無法救我的時候,是‘壞’東西…續了我的命。”她的目光落在戚珩緊握著自己的手上,那掌心傳來的龍氣依舊溫暖,卻正被體內那股冰冷的饑餓感悄然吞噬著。
戚珩感受到她指尖傳來的微弱吸力,非但沒有鬆手,反而握得更緊。他眼中的狂喜已被一種深沉如淵的複雜情緒取代,有失而複得的珍視,有對她異變的擔憂,更有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他迎上她的目光,聲音低沉而堅定,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活著,就是最大的正道!管它是好是壞,隻要能讓你活著,就算是九幽黃泉的穢物,朕也為你取來!舉世皆敵又如何?這江山,本就是朕為你守著的堡壘!”帝王的霸道與情癡的偏執在他身上融為一體,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氣勢。
就在這時,一名渾身浴血、氣息急促的鐵雲衛校尉不顧一切地衝進薔薇院,聲音嘶啞地高喊:“報——!陛下!國公爺!緊急軍情!”
庭院內的戰鬥剛剛平息,緊張氣氛尚未散去。雲老國公沉聲喝道:“講!”
“東海急報!靖海侯水師主力於三日前在‘怒蛟灣’遭遇海族主力伏擊!對方驅使一頭前所未見的深海巨妖‘吞海獸’,體大如山,口噴腐蝕黑霧,能吞噬艦船靈力護罩!我軍損失慘重,‘鎮海’、‘定波’兩艘主力樓船被毀,靖海侯重傷!海族大軍正突破‘鎖海大陣’薄弱處,向‘臨海城’方向逼近!臨海城告急!”
“西境急報!叛軍主力‘黑甲軍’得到不明勢力強力增援,裝備詭異邪器,戰力暴漲!三日前攻陷‘鐵壁關’,守將戰死!西境都護府防線崩潰,叛軍前鋒已逼近‘落霞城’!落霞城一旦失守,叛軍將長驅直入,直逼中原腹地!”
“還有…還有盛京城內!”校尉的聲音帶著一絲恐懼,“城東、城北多個坊市突然爆發大規模‘噬靈疫’!染病者發狂攻擊他人,被攻擊者無論是否染病,生命力都急速流逝!夙瑤仙子和蜀山諸位道長…快壓製不住了!”
一連串的噩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眾人心頭!內憂未平,外患已如燎原之火!
清虛道長倒吸一口涼氣:“吞海獸?!那東西不是被上古大能封印在歸墟海眼了嗎?怎麽會…還有西境叛軍的邪器…城內的疫病突然失控…這一切絕非巧合!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趁火打劫!”
玄霄眼中寒光暴漲:“目標直指盛京!指向陛下和…小師叔!”他看向床榻上依舊虛弱的雲熹微,敵人顯然知道她的狀態,想用這內外交困徹底壓垮大夏!
雲老國公須發皆張,虎目含煞:“好!好得很!欺負我孫女病著,欺負我大夏無人嗎?!陛下!請下旨!老臣親自去西境,剁了那群叛賊的狗頭!”
“爺爺!”雲熹微突然開口,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雲老國公的怒火。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隻見她撐著戚珩的手臂,竟緩緩地、有些搖晃地坐直了身體!那動作牽動了她的傷勢,讓她眉頭緊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也更加蒼白,但她的脊背卻挺得筆直,眼神中的疲憊被一種冰冷的銳意取代。
“爺爺,您需坐鎮中樞,統禦全局。”她看向雲老國公,語氣冷靜,“西境叛軍有詭異邪器,非尋常軍陣可破。玄霄師侄,”她轉向玄霄,“蜀山劍氣,破邪誅魔,煩請你與雲釋率一隊蜀山精銳及‘破邪弩營’,即刻馳援落霞城!務必找出邪器根源,斬斷之!”
玄霄沒有絲毫猶豫,抱拳凜然道:“玄霄領命!必不負小師叔所托!”雲釋也立刻出列,眼神堅毅。
“至於東海…”雲熹微的目光投向東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到了那肆虐的深海巨妖,“‘吞海獸’…以吞噬靈力為生…”她微微閉目,體內那新生的、冰冷的混沌根須似乎感應到了某種“食物”的氣息,微微悸動了一下。她再睜眼時,眸底深處掠過一絲幽邃的光芒。
“戚珩,”她第一次在眾人麵前直呼帝王名諱,聲音平靜無波,“給我一艘快船,幾個操舟好手。我去‘怒蛟灣’。”
“不行!”“不可!”“小師叔熹微)!”數道聲音同時響起,充滿了震驚和反對!
戚珩瞳孔驟縮,猛地攥緊她的手:“你瘋了?!你現在的狀態,一陣風都能吹倒!那吞海獸…”
“正因為它能吞,我才要去。”雲熹微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我的身體…現在很‘餓’。普通的‘食物’,填不飽。”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戚珩渡入龍氣的手掌,又望向東方,“那巨妖的吞噬本源…或許正是我需要的‘大餐’。”
清虛道長急得跳腳:“胡鬧!簡直是胡鬧!那吞海獸是上古凶物!就算你…你能吃‘壞東西’,那也得看是什麽級別的‘壞’!你現在這小身板,過去給它塞牙縫都不夠!不行!絕對不行!”
夙瑤也焦急勸道:“熹兒!這太冒險了!你的本源剛經曆異變,極不穩定!強行吞噬那種級別的邪物,後果難料!萬一…”
“沒有萬一。”雲熹微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盛京地脈初安,九宮陣成不易。東海若潰,海族長驅直入,臨海城百萬生靈塗炭,盛京亦難保!西境若失,叛軍飲馬中原,社稷傾覆隻在頃刻!城內的邪疫…更需夙瑤師姐和老頭子你們全力鎮壓。眼下,還有比我…更適合去‘吃’掉那吞海獸的人嗎?”
她的話,冰冷而殘酷,卻直指核心。在絕對的危局麵前,她這詭異的能力,反而成了唯一可能破局的關鍵,哪怕這關鍵本身也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房間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她的邏輯和那份平靜下的瘋狂所震撼。
戚珩死死地盯著她,眼中翻湧著激烈的情緒——憤怒、擔憂、心疼,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沉。他明白她說的沒錯。作為帝王,他必須權衡利弊。作為戚珩…他更無法忍受看著她再次走向未知的深淵,卻無力阻止。
“好。”良久,戚珩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字,聲音沙啞得可怕。他猛地站起身,帝王威儀裹挾著滔天的怒火與決絕轟然爆發:
“傳朕旨意!”
“命‘鎮海’級快艦‘飛魚號’即刻備航!船上隻留操舟死士,其餘人等一概不準登船!”
“傳令東海殘存水師,不惜一切代價,為‘飛魚號’開辟航道,吸引吞海獸注意!”
“命龍驤衛副統領戚風,率最精銳的‘影龍衛’十二人,隨船護衛!記住,你們的命,是她的盾!她若有事,你們提頭來見,九族同罪!”
“再傳旨靖海侯,給朕撐住!援兵…即刻就到!”
一道道旨意如同冰冷的刀鋒,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戚珩最後看向雲熹微,眼中再無半分帝王的矜持,隻剩下孤狼般的執拗和深不見底的情愫:“雲熹微,你給我聽好了!活著去,活著回來!你若敢…敢再把自己弄成之前那樣,或者…或者變成什麽我認不出的怪物…我就讓整個東海,億萬海族,給你陪葬!我說到做到!”
雲熹微迎著他幾乎要噬人的目光,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知道了。”
她掀開薄被,在雅青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身。腳步虛浮,身形單薄得仿佛隨時會倒下。清虛道長嘴唇哆嗦著,還想說什麽,最終隻是猛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布滿裂痕的青銅小鼎,塞進她手裏,聲音哽咽:“拿著!這是為師壓箱底的‘兜率爐’仿品殘片,雖然沒啥大用,但…但關鍵時刻,或許能幫你擋一下…擋一下下…”他別過臉,不忍再看。
玄霄默默上前,將一枚凝練著無匹劍意的玉符放在她掌心:“小師叔,保重。西境事了,玄霄即刻東來!”
夙瑤將淨世蓮台分出一朵微小的虛影,沒入雲熹微眉心:“此蓮影可護你心神片刻清明,熹兒…萬事小心!”
雲熹微握緊冰冷的青銅小鼎殘片和劍符,感受著眉心一點清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