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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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嗚咽,卷動著腥鹹與毀滅的餘燼。巨大的能量漩渦緩緩平息,如同凶獸咽下最後一口氣,海麵重歸死寂的動蕩。暗紅汙跡被墨藍海水吞噬、稀釋,抹去了那場驚天搏殺的痕跡。
    雲熹微懸浮在漩渦餘波之上,如同一尊自幽冥歸來的神隻——抑或魔物。
    灰黑氣流不再狂暴,卻如活物般纏繞她殘破的身軀,在深可見骨又緩慢蠕合的青黑色裂痕間遊弋、吞吐。每一次呼吸,都貪婪攫取著海水中逸散的最後一絲凶獸邪穢。冰冷與漠然並未消散,反而沉澱下來,融入骨髓,成為她新的底色。
    她垂眸凝視掌心。指尖,一縷灰黑氣流如毒蛇盤繞,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吞噬渴望。心念微動,氣流倏然刺入身下翻湧的海水——
    無聲無息間,一小片海域生機盡絕,連水分子本身的活性都被徹底掠奪,化為一捧死寂的灰白粉末,沉入深淵。沒有爆響,唯有萬物歸墟的絕對死寂。
    力量。冰冷、高效、帶著終極毀滅意味的力量。
    它不再是溫暖光明、充滿守護韌性的金曦。它是掠奪本身,是混沌的具現,是吞噬萬物的獠牙。
    “嗬…”一聲極輕、極冷的歎息逸出唇邊,帶著自嘲與茫然,更多是洞悉殘酷真相後的冰冷確認。金曦的光輝,確已徹底遠去。那屬於“雲家熹微”、屬於“清虛觀弟子”的過往,被這場凶獸胃囊中的慘烈蛻變,硬生生剝離、重塑。
    荊棘之路盡頭,沒有繁花,唯有一片更深邃、更凶險的混沌之海。她踏足其上,腳下便是吞海獸骸骨鋪就的“王座”。
    她的目光,穿透漸平的海浪與殘餘的能量亂流,堅定地投向西方——盛京的方向。
    那裏,是錨點。是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溫暖浩大的燈塔。戚珩燃燒龍氣國運的決絕,清虛道長跳腳的怒罵,夙瑤蓮輝的溫柔,爺爺鐵血的意誌,將士的怒吼,百萬黎民重獲生機後的祈願…正是這些匯聚成光的絲線,將她從徹底沉淪的混沌邊緣,硬生生拽回。
    “戚珩…爺爺…老頭子…”破碎的低語消散在海風裏,那雙幽邃如混沌漩渦的眼眸深處,屬於“人”的疲憊與掙紮劇烈翻湧,艱難對抗著新生冰冷強大的本能。“我…回來了。”
    帶著滿身無法磨滅的荊棘烙印,帶著這足以令天地變色的吞噬之力。
    盛京,欽天監地宮。
    “噗——!”
    幾乎在吞海獸湮滅、雲熹微氣息重穩的同一刹那,陣眼核心處,強行引動浩瀚國運、跨越空間傳遞力量的戚珩,猛地噴出一大口滾燙的鮮血!鮮血並非鮮紅,而是帶著點點黯淡金芒,仿佛龍氣精華被硬生生撕裂!
    “陛下!”夙瑤驚呼,淨世蓮台清輝暴漲,欲護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
    戚珩高大身軀劇烈一晃,玄色龍袍前襟瞬間浸透大片暗紅。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青筋暴突,承受著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烈反噬。強行以國運為橋,龍氣為引,護持一個正被混沌吞噬之力瘋狂改造的存在,代價遠超想象。他感覺神魂仿佛被撕裂了一部分,與遙遠東海那冰冷強大的氣息緊密相連,卻同時承受著那股力量無意識散逸出的恐怖侵蝕。
    但他未倒。單膝重重砸在冰冷陣盤,一手撐地,另一隻手仍死死維持著牽引國運的古老印訣,隻是光芒黯淡。他赤紅的雙目死死鎖住劇烈震動、表麵已遍布蛛網裂痕的暗金石卵——石卵內部,一絲絲灰黑色、帶著冰冷吞噬意味的詭異能量,正頑強滲透,汙染著精純的地脈之力。
    “她…贏了…”戚珩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字字染血,“但…反噬…更強了…”他能清晰感受到,雲熹微體內那股新生力量的恐怖與…致命的危險性。它不再隻是枯竭待修的根須,而是一柄剛剛淬煉成形、鋒芒畢露卻隨時可能噬主的雙刃魔劍!
    清虛道長須發怒張,拂塵青光大作,與石卵滲出的灰黑能量激烈對抗,滋滋侵蝕聲不絕。“這丫頭…玩脫了!”他咬牙切齒,眼中卻難掩震撼與後怕,“吞海獸的本源…是上古混沌遺毒!她現在…就是個行走的混沌吞噬之源!她引動的地脈之力…被反向汙染了!”
    夙瑤臉色凝重至極,淨世蓮台的淨化之力麵對那絲絲縷縷的灰黑能量,竟顯得力不從心,如同冰雪遇熔岩,消融遠慢於汙染蔓延。“必須立刻穩住大陣,隔絕汙染!否則盛京地脈根基將遭比邪疫更可怕的侵蝕!這股力量…帶著熹兒的氣息,卻…充滿了毀滅本能!”
    地宮震動加劇,牆壁裂痕蔓延,碎石簌簌滾落。
    “穩住…大陣!”戚珩低吼,強行壓下翻湧氣血與神魂劇痛,周身黯淡的紫金龍氣再次艱難亮起,不再熾烈堂皇,反而透出與灰黑能量對抗的慘烈,“朕…還能撐!等她…回來!”
    他染血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地宮阻隔,投向遙遠的東方。他能“感覺”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正以一種冰冷強大的姿態,朝著盛京,朝著他們,疾速歸來。
    東海,怒蛟灣外海。
    一艘傷痕累累、懸掛鐵雲衛玄鷹戰旗的大型戰船,正劈波斬浪,艱難駛向那剛剛平息毀滅風暴的中心。船首,副將趙磐渾身浴血,甲胄破裂,眼神卻如磐石般堅定,死死盯著前方海麵上懸浮的、散發著令人心悸氣息的渺小身影。
    “大小姐…是大小姐!”有眼尖士卒激動低呼,隨即聲音戛然而止,被那身影散發的無形威壓扼住咽喉。
    距離漸近。船上所有人看清了。
    那確是雲熹微。但襤褸衣衫下,遍布皮膚的青黑色裂痕如同破碎瓷器,在灰黑氣流纏繞下蠕動愈合,透著非人的詭異。最令人心膽俱裂的是那雙眼睛——幽邃冰冷,仿佛蘊藏兩個能吞噬靈魂的微型漩渦,視線掃過之處,連洶湧海浪都似凝固了一瞬。
    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沒有凱旋的昂揚。唯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源自生命本質的冰冷威壓。仿佛她並非經曆生死大戰,而是剛剛完成了一場冷酷的收割儀式。
    戰船緩緩靠近,在距離雲熹微數十丈處停下,不敢再進。海浪拍擊船舷,無法打破船上死一般的寂靜。所有鐵雲衛將士,包括身經百戰的趙磐,都感到靈魂深處的本能顫栗——那是麵對更高層次掠食者的恐懼。
    趙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撼與寒意,猛地單膝跪地,右拳重重錘擊染血甲板,聲音洪亮卻壓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末將趙磐!恭迎——雲帥歸航!”
    “恭迎雲帥歸航!!”甲板上,所有尚能站立的鐵雲衛將士齊刷刷跪倒,聲浪如鋼鐵洪流,在海麵回蕩。這聲音裏,有忠誠,有敬畏,更有麵對未知強大存在的深深悸動。
    他們迎接的,是統帥,是恩人,是力挽狂瀾的英雄。
    但眼前這位踏浪而立的女子,周身縈繞著混沌未明的氣息,眼瞳旋轉著吞噬萬物的幽光,更像一尊…剛剛蘇醒、亟待重新認知的…神魔。
    雲熹微的目光緩緩掃過跪伏的鋼鐵叢林,掠過那麵殘破卻獵獵作響的玄鷹戰旗。幽邃冰冷的眼底深處,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掠過,如石投深潭,轉瞬即逝。
    她微微頷首,未置一詞。身影輕晃,如瞬移般出現在戰船甲板之上。
    落腳無聲。
    纏繞周身的灰黑氣流隨她意誌緩緩斂入體內,但那非人的冰冷威壓並未盡散。她走過跪伏的將士身側,走向船艙。每一步落下,甲板上仿佛都烙下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印記。
    趙磐等人依舊跪伏,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艙門後,才覺籠罩全身的無形重壓驟然一鬆,後背早已冷汗涔涔。海風掠過,帶著劫後餘生的鹹腥,也裹挾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源自未知的寒意。
    船艙內,光線昏暗。雲熹微靠坐冰冷艙壁旁,緩緩闔上雙目。隔絕了外界目光,她臉上那冰冷的漠然終於裂開一絲縫隙。疲憊如潮水洶湧而來,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哀鳴,那是超越極限後的虛脫。但更洶湧的,是體內如同活火山般奔騰咆哮的混沌吞噬之力。
    它強大,冰冷,帶著毀滅一切的誘惑。每一次心跳,都在宣告:她已不再是過去的自己。
    她攤開手掌,凝視掌心那緩緩旋轉的、微小的灰黑色漩渦印記。
    前路,是比怒蛟灣驚濤、吞海獸胃囊更凶險莫測的荊棘之途。而這荊棘,已然在她血肉深處紮根。
    她回來了。
    以非人之姿,攜混沌之力。
    盛京,這座被她拯救的城市,準備好迎接這樣一個“怪物”了嗎?
    船艙內,死寂包裹著雲熹微。唯有她體內奔騰的混沌之力,如同永不疲倦的野獸,在破碎又重組的經絡血肉中咆哮、衝撞。每一次心跳,都震得她殘存的意識嗡嗡作響,那冰冷的力量感既讓她感到一種扭曲的安全,又帶來蝕骨的寒意。
    她嚐試著去“觸碰”那股力量,如同試圖馴服一頭剛從深淵釋放的洪荒巨獸。意念微動,一縷灰黑氣流便聽話地纏繞上指尖,溫順如蛇,但其中蘊含的毀滅意誌卻清晰無比。這力量已與她共生,是新的血肉,亦是新的枷鎖。她能感覺到,在盛京方向,那溫暖的燈塔——戚珩的氣息,正以一種極其不穩定的狀態劇烈波動著,伴隨著一股令她體內混沌之力都隱隱躁動的…同源汙染氣息。
    地宮…大陣…反噬!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刺入腦海,瞬間壓倒了肉體的疲憊與內心的迷茫。
    “趙磐!”她的聲音透過艙壁傳出,冰冷、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金石刮擦,瞬間穿透了甲板上壓抑的寂靜。
    艙門猛地被推開,趙磐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保持著最大的敬意,但眼神深處那份難以掩飾的戒備和驚悸並未完全消退。“末將在!”
    “全速。”雲熹微沒有看他,依舊閉著眼,靠坐在陰影裏,隻有指尖那縷不安分的灰黑氣流在黑暗中幽幽明滅。“目標,盛京。不惜代價。”
    “遵命!”趙磐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身,嘶啞的吼聲在甲板上炸開:“滿帆!全速!目標盛京!快!!”戰船如同被鞭撻的巨獸,發出沉悶的呻吟,殘破的巨帆鼓脹到極致,破開沉重的海水,朝著西方那道無形的、牽引著船上“怪物”也牽引著帝國命運的方向,不顧一切地衝刺!
    盛京,欽天監地宮。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對抗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暗金石卵表麵的裂痕如同蛛網般瘋狂蔓延,那絲絲縷縷滲透出的灰黑能量越來越濃鬱,如同跗骨之蛆,頑強地侵蝕著精純的地脈靈光。整個九宮蘊靈陣的核心區域,溫度驟降,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彌漫著一種冰冷、死寂、帶著吞噬意味的詭異氣息。牆壁上的裂痕越來越大,碎石墜落如雨。
    夙瑤的淨世蓮台清輝已被壓縮到極致,如同風中殘燭,蓮瓣邊緣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焦黑卷曲。她臉色蒼白,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顯然已至極限。
    清虛道長須發淩亂,拂塵上的青光也黯淡了許多,每一次拂動都顯得異常吃力,與灰黑能量的對抗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不行了!這鬼東西…比邪疫還邪門!它在吞噬老道的靈力!”他喘著粗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躁。
    陣盤中心,戚珩單膝跪地的姿勢已維持了不知多久。他周身黯淡的紫金龍氣如同燃燒殆盡的餘燼,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他身體劇烈的顫抖和嘴角新溢出的、帶著金芒的血絲。
    強行維持國運之橋,護持地宮大陣,同時承受著遙遠東海傳來的混沌侵蝕,他的神魂和肉身都已瀕臨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