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飛梭劃破雲海，帶著三個各懷心思的乘客，終於在數個時辰的疾馳後，緩緩降下了高度。
    下方，連綿的丘陵逐漸被平整的沃野取代，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一座規模宏大的城池輪廓，已然出現在三人視野之中。
    這便是昭文州州府——昭文城了。
    與京畿那厚重森嚴、處處透著皇權威儀的氛圍不同，昭文城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靈秀與繁華。
    城牆雖也高聳，卻少了幾分冰冷的鐵血之氣，多了些許青石黛瓦的溫婉。寬闊的護城河如玉帶般環繞，河上畫舫穿梭，偶有清越的絲竹之聲隨風飄來，平添了幾分江南水鄉的韻味。
    “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此言不虛。”雲逍憑窗遠眺，看著下方那熙攘的人煙，心中暗忖，“京城是王霸之氣，這昭文城，倒有幾分溫柔鄉的旖旎。”
    丹心收起飛梭，三人落在城外一處僻靜的竹林中。
    她依舊是一身素雅白裙，氣質清冷中透著幾分慵懶，淡淡開口：“昭文州自古便是文風鼎盛之地，魚米之鄉，富庶甲於大胤南方諸州。州內勢力，以官府為尊，毋庸置疑。本朝太守陳大人，乃是化神中期的高手，據說曾得過先帝讚譽，稱其‘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其麾下，更是駐紮著一支名為‘赤焰’的修士軍，足有三萬之眾，兵卒皆由煉氣期修士組成，其中不乏築基期的精銳，尋常宵小，根本不敢在此地造次。”
    雲逍聽得暗暗咋舌，一個州的駐軍都如此強悍，大胤皇朝的底蘊果然深不可測。
    看來他以前在檔案房摸魚時，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太膚淺了。
    丹心前輩頓了頓，繼續道：“官府之外，便是修仙宗門的勢力了。昭文州雖不比我們京畿那般藏龍臥虎，卻也是三宗之一【稷下書院】的發源地和重要影響力輻射區。書院在此地設有多處分院和講堂，門下弟子遍布昭文州各地官場和修行界，其地位超然，便是陳太守也要禮讓三分。”
    “稷下書院，”雲逍點點頭，這個名字他自然如雷貫耳，“以儒道立派，修浩然正氣，門人弟子遍布天下，是大胤皇朝文官集團的中流砥柱。能與天劍崖、萬法宗並稱三宗，其實力與底蘊，自然非同小可。”
    “正是如此。”丹心前輩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除了稷下書院這等龐然大物，昭文州本地還有一些大小不一的修行宗派。大多不成氣候，依附於書院或官府，勉強維持道統。這合歡宗，也算是其中……嗯，頗具特色的一家。雖名聲不顯，弟子也多是些女修，但在某些特定的圈子裏，倒也頗受歡迎。”
    她這話說的意味深長，雲逍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無非就是些采陽補陰、雙修秘術之類的勾當。
    他想起淩風那小子提及合歡宗時那眉飛色舞的猥瑣模樣，心中不由得一陣惡寒。
    鍾琉璃對這些勢力劃分顯然沒什麽興趣，她正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遠處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群，小鼻子微微翕動，似乎在分辨空氣中飄來的各種食物香氣。“師弟，丹心姐姐，”她拉了拉雲逍的衣袖，小臉上滿是期待，“我們快進城吧。我好像聞到了……糖炒栗子和桂花糕的味道。”
    雲逍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位師姐的關注點，永遠都如此的……樸實無華。
    三人稍作整理，雲逍依舊是一身鎮魔衛的黑色勁裝，丹心前輩和鍾琉璃則換上了相對普通的素色衣裙，這才不緊不慢地朝著昭文城東門走去。
    入得城來，隻見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酒肆茶館，人聲鼎沸。青石板鋪就的路麵被往來行人踩踏得光滑油亮，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南方特有的香料、小吃以及……淡淡的脂粉香氣。與京城的莊嚴肅穆相比，昭文城更像是一位風姿綽約、熱情好客的江南美人，一顰一笑間皆是風情。
    “這昭文城倒也繁華，”雲逍心中暗道，“隻是不知這繁華之下，又隱藏著多少醃臢事。合歡宗選在此地發展，恐怕也是看中了這裏的‘人氣’和‘財氣’。”
    他原本的計劃，是直接前往百花穀，憑借丹心前輩的手段和自己那越來越靈敏的“通感”，悄然潛入，查探蘇媚的虛實。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此舉太過冒險。
    那蘇媚畢竟是曾經的稷下書院奇才，如今的合歡宗宗主，修為深不可測，心機手段更是了得。百花穀作為其經營了近二十年的老巢，必然是戒備森嚴，殺機四伏。他們三人雖然實力不弱，但畢竟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貿然闖進去，萬一中了埋伏，或者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丹心姐姐，琉璃，”雲逍沉吟片刻，開口道，“我意，不如我們先去此地的鎮魔衛分舵拜訪一下。一來，亮明我們的身份，也好讓當地同僚知曉我們此行的目的，免得日後產生什麽誤會。二來，也可以向他們打探一下關於合歡宗和百花穀的最新情報，看看是否有我們尚未掌握的線索。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多了解一些情況，總歸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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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內心的真實想法是：“先找個官方機構探探路，萬一真出了什麽事，也好有人背鍋……啊不，是有人支援。我這小身板，可經不起太大的折騰。”
    丹心前輩聞言，鳳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小家夥長進了不少，知道謀定而後動了。也好，鎮魔衛的機構遍布大胤九州，這昭文州分舵雖然比不上京城總部，但其負責人，至少也該有元嬰期的修為，坐鎮一方，對於本地的修行勢力，想必也是了如指掌。”
    鍾琉璃對此自然沒什麽意見，隻要有地方落腳，有東西吃，去哪裏都一樣。
    三人一拍即合，也不再閑逛，徑直朝著鎮魔衛昭文州分舵的所在行去。
    昭文州鎮魔衛分舵，位於城南一處相對僻靜的街區，周圍多是些官宦府邸和修行宗門的駐地，顯得頗為清淨森嚴。
    與京城總部那如同鋼鐵堡壘般的宏偉建築不同，昭文州分舵的衙署，是一座占地頗廣的青磚大院，飛簷鬥拱，氣勢倒也恢弘，隻是牆體上那斑駁的青苔和略顯陳舊的朱漆大門，透著一股南方特有的潮濕與歲月沉澱下來的滄桑。
    門口八名身著玄字號黑色勁裝的衛士，手持長戟，分列兩旁，目光銳利，神情冷峻，顯然比城門口那些普通守軍要精銳得多。
    雲逍上前，亮出京城總部的腰牌，沉聲道：“京城總部，巡城司詭案組，見習行走雲逍，有緊急公務，求見此地主事都尉。”
    那幾名守衛驗過腰牌，確認無誤後，其中一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對“詭案組”這個名頭有些陌生，但還是立刻躬身道：“原來是京城來的雲大人，請稍候片刻，卑職這就進去通報。”
    不多時，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從院內傳來。
    隻見一位身著銀色鎖子甲、外罩黑色滾雲紋都尉官袍的中年修士，龍行虎虎地從大門內走了出來。
    此人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方麵環眼，鼻直口方，下頜一部鋼針般的短髯修剪得整整齊齊，不怒自威。行走之間，自有一股軍旅之人的鐵血煞氣撲麵而來。其修為，赫然已是元嬰中期，在大胤皇朝任何一個州府，都算得上是一方高手了。
    他目光如電，先是在雲逍那過分年輕的臉龐上掃了一眼，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落在他身後氣質卓絕的丹心前輩和抱著巨劍的鍾琉璃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京城總部詭案組？”他聲音洪亮，帶著幾分武人的粗獷與直接，“在下昭文州鎮魔衛分舵都尉，冷鋒。不知雲大人駕臨，有何指教？”
    他雖然口稱“指教”，但語氣中卻帶著幾分不卑不亢的審視，顯然對雲逍這個年紀輕輕便能代表京城總部前來“公幹”的“見習行走”，心存疑慮。
    “冷都尉客氣了。”雲逍拱了拱手，臉上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謙遜又不失官方威嚴的笑容，“指教不敢當。雲逍此來，是奉了京城總部魏組長之命，追查一樁要案。因案情緊急，牽扯甚廣，故特來向冷都尉請教一二，希望能得到貴舵的協助。”
    他直接點明了魏知的名頭，希望能借此壓一壓這位“冷麵都尉”的傲氣。畢竟，詭案組雖然名聲不顯，但魏知老大在鎮魔衛內部，尤其是高層之中，還是有幾分薄麵的。
    果然，聽到“魏組長”三個字，冷鋒那張如同冰雕般的臉上，表情似乎微微鬆動了一下，眼神中的審視也收斂了幾分。
    他與京城總部雖然交集不多，但也隱約聽說過詭案組和那位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魏組長的“赫赫威名”。
    “原來是魏大人的高足當麵，失敬失敬。”冷鋒抱拳回了一禮，語氣也客氣了不少，“既然是魏大人親自交辦的案子，我昭文州分舵自然會全力配合。雲大人請講，隻要是在下職權範圍之內，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冷鋒倒是很熱情，繼續說道：“整個昭文城，沒人不給我們鎮魔司麵子，要知道鎮魔司查案，皇城特許，州府破不了了案，我們來破，州府不敢抓的人，我們來抓，這就是鎮魔司！”
    雲逍：“.......”
    “多謝冷都尉。”雲逍心中暗道一聲“果然”，魏老大的名頭還是挺好用的。他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題：“我們想了解一下，貴舵對於本地【合歡宗】及其宗主蘇媚，平日裏的觀感如何？她們的行事作風，以及在昭文州修行界中的地位，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聽到雲逍提及“合歡宗”和“蘇媚”，冷鋒那張剛剛有所緩和的臉，表情再次變得有些古怪。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用詞，然後才緩緩開口，聲音卻不似之前那般冷硬，反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柔和，甚至……是幾分不易察覺的……傾慕。
    “合歡宗啊……”冷鋒的目光似乎有些飄忽，仿佛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回憶，“此宗門雖然不大，門下也多是些嬌弱的女修，但卻也算得上是昭文州修行界中一股清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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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流？！雲逍和丹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錯愕。
    合歡宗？采補雙修的宗門？清流？這位冷都尉的審美是不是有點獨特？
    “尤其是她們的宗主，蘇媚仙子……”冷鋒的語氣陡然拔高了幾分，那張總是板著的冷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
    眼中更是閃爍著如同粉絲見到偶像般的狂熱光芒。
    “蘇仙子那當真是……風華絕代！遺世獨立！不僅修為高深莫測，已臻元嬰巔峰之境！更兼心地善良，慈悲為懷！經常帶領門下弟子救濟災民，施舍丹藥！對於我們鎮魔衛的工作，也是多有支持！從不給我們添任何麻煩！”
    他滔滔不絕地讚美著，言語之間充滿了溢美之詞，仿佛蘇媚就是降落凡塵的九天玄女，完美無瑕，不容褻瀆。
    雲逍：“……”
    丹心：“……”
    鍾琉璃：“……？”，她似乎不太明白為什麽這個凶巴巴的都尉叔叔突然變得這麽……激動。
    雲逍感覺自己的嘴角在不受控製地抽搐。
    舔狗！這絕對是赤裸裸的舔狗啊！還是級別不低的那種！
    他之前還以為這位冷鋒都尉是個鐵麵無私、不苟言笑的硬漢，沒想到……在蘇媚仙子麵前，竟然如此的“卑微”和“狂熱”！
    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媽的，又是一條舔狗，和自己在獄中見到的淩風一般模樣，自己先來鎮魔司探路感覺是不是選錯了？
    “咳咳……”雲逍幹咳兩聲，強行將自己那差點脫口而出的吐槽給咽了回去，努力維持著“公事公辦”的表情，“冷都尉，據我們得到的情報，這合歡宗似乎並非如您所說的那般簡單？其門下弟子所修功法，似乎也有些……嗯……特殊？”
    他試圖用委婉的方式提醒一下這位“沉迷偶像無法自拔”的都尉大人。
    “特殊？哪裏特殊了？！”冷鋒聞言，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立刻反駁道，“蘇仙子早就說過了！她們合歡宗修煉的乃是上古傳承下來的‘陰陽合和大道’！講究的是陰陽調和，互利共生！與那些下三濫的采補邪術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外界那些傳聞，都是些宵小之徒的汙蔑和誹謗！雲大人可千萬不要被那些謠言所蒙蔽啊！”
    他一臉“你被騙了，我很痛心”的表情，就差指著雲逍的鼻子說“你竟然敢懷疑我的女神”了。
    雲逍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得，這位已經被洗腦得差不多了。
    雲逍按著跳動的太陽穴：“都尉發言是否太過武斷了，作為鎮魔司的分部負責人應當實事求是，現在在查案，不可以個人好惡判斷當事人！”
    冷鋒看到針鋒相對，倒是沒有生氣，隻是一臉春色：“在下肯定實事求是，昭文城煙花巷的每個合歡宗女修，我都深入淺出的了解過不止一次，肯定是‘知根知底’，她們不過是布施天下的女菩薩罷了，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雲逍：“....”。
    臭不要臉的死嫖客，發言太過逆天，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丹心倒是饒有興趣，並不避諱這種話題，問道：“那想必冷都尉也曾和蘇媚宗主交流過很多次了”。
    冷鋒臉色有點遺憾，唏噓道：“那倒沒有，蘇媚仙子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布施，也未聽聞她和其他修士有什麽瓜葛，我曾多次去合歡宗請求幫助蘇宗主修行上古房中術，奈何她委婉拒絕了我。”
    “怎麽委婉拒絕的？”
    “唔，有幾次開啟護宗大陣攻擊我，上次蘇仙子太過‘熱情’，親自出來招呼我，要和我切磋，當然哈，我跑的很快。”
    說到後麵，冷鋒甚至一臉痛惜之情：“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蘇媚不領情呀，再這樣下去，她就要錯過我了。”
    看來，想從他口中得到什麽關於合歡宗“負麵”的情報，是沒什麽指望了。
    “那……冷都尉可知，”雲逍換了個問法，“這合歡宗除了蘇媚宗主這位元嬰巔峰的高手之外，門中可還有其他厲害角色？比如長老、護法之類的？弟子數量大概有多少？”
    “這個我倒是清楚。”冷鋒一聽是問這個，立刻又恢複了幾分“專業”的態度，挺直了腰板，如數家珍般說道：“合歡宗除了蘇仙子之外，還有兩位金丹後期的長老，一位姓白，一位姓柳，平日裏深居簡出，極少露麵。至於門下弟子……據我們分舵掌握的情報，大概有數百人之多，大多是煉氣、築基期的女修，分布於昭文州各地，其中以百花穀本宗最為集中。”
    元嬰巔峰的宗主，兩位金丹後期的長老，數百名弟子……這個實力，在昭文州本地，確實也算得上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了。
    “那百花穀的具體情況，冷都尉可有了解？”雲逍繼續問道。
    “百花穀啊……”冷鋒的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神往”的表情，“那地方……簡直就是人間仙境！穀內百花盛開，四季如春！蘇仙子更是將那裏打理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隻可惜……穀外有天然瘴氣和蘇仙子親自布下的迷陣守護，等閑人等根本無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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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遺憾，仿佛錯過了幾個億的功勳。
    雲逍心中再次無語。合著您老人家連百花穀的門都沒進去過，就在這裏把人家誇得天花亂墜了？這濾鏡未免也太厚了吧？
    “既然如此，”雲逍沉吟片刻，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了，索性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冷都尉，我們此行前來，便是要親自前往百花穀，調查一些與案件相關的線索。不知……您是否願意與我們同往？也好……做個引薦？”
    他這是想拉個“本地向導”兼“擋箭牌”。
    畢竟，有這位蘇媚的“鐵杆粉絲”在，說不定能省去不少麻煩，不對，帶著他過去該不會被直接趕出來吧？
    “與雲大人同往百花穀？！”冷鋒聞言，眼睛瞬間就亮了！那亮度，簡直比剛才提到蘇媚仙子時還要亮上三分！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一拍胸脯，擲地有聲地說道：“沒問題！雲大人放心！蘇仙子向來與我鎮魔衛交好！此番有本都尉親自引薦，定能讓雲大人順利進入百花穀，查明真相！”
    他臉上充滿了“包在我身上”的自信和……難以掩飾的興奮與期待，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去拜訪女神的絕佳機會。
    雲逍看著他這副“舔狗終於等到春天”的激動模樣，感覺自己的胃又開始有點不舒服了。
    他現在嚴重懷疑，讓這家夥跟著一起去百花穀，到底是個明智的決定，還是又給自己挖了個更大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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