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哎!當個好人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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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流民又添了兩三百人。”隨從攥著記錄簿的手指泛白,羊皮紙在風中簌簌發抖。曹知府喉結滾動,轉身時腰間玉佩撞在城垛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官靴踏碎滿地月光,他幾乎是踉蹌著衝向刺史府,袍角掃過巷口蜷縮的乞丐,驚起幾隻啃食腐物的老鼠。
刺史府內暖香氤氳,檀木案上的蟹釀橙還冒著熱氣,鎏金手爐在刺史掌心來回轉動。“曹大人莫要婦人之仁,”刺史用銀簽挑出橙肉,“開城放疫,你我烏紗不保。”話音未落,曹知府猛然掀翻案幾,青瓷茶盞炸裂的脆響驚飛梁上燕雀,滾燙的茶水在青磚上蜿蜒成河,倒映著他通紅的眼眶:“可城外皆是我國子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病死餓死?”
爭執聲中,侍衛們架著曹知府拖出府門。他掙紮時扯落官帽,白發淩亂地散在肩頭。此後三日,他守在城門處,指甲深深摳進厚重的木門。當張猛帶著糧車歸來,流民們歡呼著圍攏過去,他忽然指著那道熟悉的疤臉嘶吼:“看呐,那可是強盜張猛!連他都能帶著吃食來救人!”曹知府連滾帶爬的跑到城門,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摸向門閂,卻被刺史派來的兵卒死死按住。
鐵鏈拖地聲混著城外流民的悲鳴,在寂靜的長街回蕩。牢房鐵門重重關閉的刹那,寒風卷著細雪鑽進鐵窗,落在曹知府染著茶漬的衣襟上。他望著斑駁的牆壁,忽然想起三年前赴任時,在城門口對百姓許下的“為官一方,當護百姓周全”的誓言,此刻那些話語像烙鐵般灼燒著心口,而遠處安若伊徹夜未熄的醫棚燈火,正隔著高牆,在夜幕中明明滅滅。
殘陽如血,將池州城的斷壁殘垣染成詭異的暗紅色。燕景霆策馬踏過坍塌的城門,鐵蹄碾碎半截腐爛的木梁,驚起漫天腐臭的蠅群。城牆下橫七豎八躺著腫脹的屍體,裹屍布早被野狗撕扯得支離破碎,露出青紫發黑的皮膚,空氣中漂浮的腐肉碎屑混著濃重的屍臭,即便將士們裹著三層浸過草藥的麵罩,仍忍不住幹嘔。
“陛下,這是第三遍搜尋了……”副將勒住韁繩,聲音悶在麵罩後發顫。燕景霆望著滿目瘡痍的街巷,瓦礫堆裏散落著黴變的藥罐、斷裂的銀針,某處坍塌的屋簷下,半幅褪色的素色裙擺卡在木梁間,在風中輕輕搖晃。他攥緊韁繩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那布料的紋路,與安若伊常穿的衣衫竟有幾分相似。
廢墟深處突然傳來微弱的呻吟。撥開叢生的雜草,隻見第一波賑災隊伍的幸存者們東倒西歪地倚著殘牆。張學優的官袍沾滿泥漿與血汙,身旁橫陳著幾具早已僵硬的士兵屍體。聽見馬蹄聲,他渾濁的眼珠艱難轉動,待看清飄揚的皇旗,幹裂的嘴唇顫抖著擠出幾個字:“陛……陛下……”
燕景霆翻身下馬,靴底踩斷半截人骨,黏膩的汁水滲進靴縫。腐臭味直鑽鼻腔,他強忍著胃部翻湧,一把扶起張學優的,帝王威壓裹挾著怒意傾瀉而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張學優癱軟如泥,枯瘦的手指艱難地指向腰間幹癟的水囊。燕景霆立即示意侍衛遞來水壺,看著渾濁的水緩緩灌入對方喉嚨。
張學優嗆咳著吐出幾口水,凹陷的眼窩裏突然湧出渾濁的淚:“陛下,我們本已控製住疫病……”他劇烈喘息,沾著血痂的嘴角又溢出些許血來,“但林泰賢不慎染病臥床不起,修堤的官吏又偷工減料,堤岸短了三丈!洪水倒灌時……”話音戛然而止,張學優突然劇烈抽搐,幹枯的手指死死攥住燕景霆的袖口,“大多士兵為護百姓,被洪水……”他顫抖著轉頭,望向身旁早已僵硬的屍體,其中一具染血的官帽下壓著半封書信,墨跡被水漬暈染成詭異的紫色。
燕景霆看著張學優那滿是血汙與疲憊的麵容,心中一陣絞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而有力:“好了,朕知道,朕都知道了。你們都是百姓的英雄,都是我國的英雄。”張學優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看著燕景霆,問道:“皇上,你怎麽親自來了。”
燕景霆一怔,腦海中浮現出安若伊的音容笑貌,趕忙急切地問道:“安若伊,你看到安若伊了嗎?”張學優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滯,隨後艱難地開口:“洪峰過後,還能走的大多都去了金陵城,要是安若伊還活著,應該在金陵城吧。”
燕景霆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仿佛在黑暗中尋到了一絲曙光。那光芒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突然跳動,點亮了他陰霾密布的眼眸。他立即讓人把張學優小心地扶上貨車。“務必妥善安置,不可有失。”他沉聲叮囑著,聲音在廢墟的死寂中回蕩。
隨後,他轉身麵向隨行的士兵,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做好防護,仔細搜尋城中幸存者!”
士兵們迅速行動起來,在斷壁殘垣間穿梭。每一片瓦礫、每一處角落都不放過。然而,許久之後,隻找到了幾名氣息奄奄、病重垂危的百姓。燕景霆看著他們蒼白如紙的麵容,心中一陣刺痛。他安排人手,將這些百姓帶走隔離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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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這一切,他站在城中央,望著滿目瘡痍的池州城,沉默良久。最終,他咬了咬牙,沉聲道:“留一隊人馬,燒了這座城。”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火焰升騰而起,橘紅色的火舌舔舐著破敗的房屋,滾滾濃煙直衝天際。燕景霆飛身上馬,手中韁繩狠狠一拉,大聲喝道:“全體聽令,直奔金陵城!”
馬蹄聲驟起,塵土飛揚,浩浩蕩蕩的兵馬如同黑色的洪流,向著金陵城疾馳而去。燕景霆一馬當先,他的心早已飛向那座城,飛向那個可能還活著的人。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堅毅而決絕的身影,那背影中,藏著無盡的期待與忐忑。
太陽初升,淡金色的光暈穿透薄霧,為臨時醫棚鍍上一層朦朧的柔光。羽青玄握著一個帶著晨露的桃子,指尖被桃毛蹭得發癢,卻舍不得鬆開。她望著安若伊眼下青黑如墨的陰影,幹裂的嘴唇滲著血痂,心疼得眼眶發燙:“師娘,你睡會兒吧,你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
安若伊接過桃子,指腹摩挲著絨毛,像是觸碰著某種珍貴的信物。果肉入口清甜,卻難掩舌尖泛著的苦澀藥味。她望向遠處,流民們排著隊領取藥品,幾個孩童追逐著滾落在地的藥罐,張猛正指揮人加固草棚,炊煙嫋嫋升起,混著艾草熏香彌漫在空氣裏。瘟疫總算被控製住了,那些潰爛的傷口、高熱的身軀,都在慢慢好轉。
欣慰的笑容爬上她蒼白的臉頰,還未將桃子吃完,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安若伊靠著草棚支柱緩緩滑下,呼吸漸漸均勻。意識墜入黑暗的刹那,她聽見羽青玄焦急的呼喊,卻無力回應。
夢境如潮水般湧來——金陵城的城牆在暮色中扭曲變形,原本躺在地上的流民突然暴起,泛著青白的皮膚下青筋暴起,空洞的眼窩裏爬出黑色蛆蟲。他們拖著殘缺的肢體,在泥濘中蠕動前行,腐臭的氣息凝成黑霧籠罩城池。安若伊想逃,卻發現雙腳被藤蔓纏住,那些僵屍伸出腐爛的手指,離她的咽喉越來越近……
安若伊奮力掙紮,藤蔓卻像活物般越纏越緊,勒進皮肉滲出鮮血。僵屍們喉嚨裏發出令人牙酸的嘶吼,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她絕望地望向城牆上,赫然發現曹知府被鐵鏈鎖在垛口,滿臉淚痕卻死死按住想要開門的士兵。“對不起……”他的聲音混在僵屍的嚎叫裏破碎,“我發過誓要護百姓周全,可城門一開,整個金陵都將萬劫不複……”
混亂中,安若伊瞥見人群裏熟悉的身影。張猛揮舞著彎刀劈開僵屍,卻在看到某個穿補丁衣的流民變成怪物時,刀刃猛地頓住——那是他曾分給半塊麵餅的老漢。老漢腐爛的手抓住張猛的胳膊,渾濁眼球裏竟閃過一絲清明,喉間艱難擠出:“殺了我……”疤臉漢子渾身顫抖,彎刀舉起又落下,最終閉眼將刀刃捅進昔日受惠者的胸口。
更遠處,流民們組成人牆對抗僵屍,卻有人偷偷把老弱推向怪物。“他們反正活不成了!”一個精壯漢子嘶吼著,臉上的恐懼與貪婪交織,“我們要活下去!”人群瞬間撕裂,為爭奪躲避的空間自相殘殺。安若伊望著這荒誕的一幕,突然發現自己的雙手也開始變得青白——原來在掙紮時,她早已被僵屍抓傷。
夢境驟然轉變,她站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裏,燕景霆身著龍袍向她伸手。“跟我回宮,朕能護你周全。”帝王的聲音溫柔卻冰冷,身後是堆積如山的流民屍體。安若伊後退半步,低頭看見自己的裙擺沾滿血汙,而遠處的僵屍群正裹挾著血色潮水,漫過整個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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