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運行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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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期驚慌失措,被林行的三個字擊潰地連連後退,什麽叫做因為他?就因他和沈慕梨之間的關係?千裏淵以為拿捏住了沈慕梨,就能要挾他承擔下一任地界管理的職責?
    笑話。
    他什麽威脅沒遇到過,他這兩輩子,最煩的就是別人拿他喜歡且重視的事情威脅他,這完全是在他底線上蹦迪。他們隻顧快樂,卻不顧吳期死活。
    吳期眼眸陰沉一片,他嘴角噙著三分冷笑,過度用力錘擊的拳頭,凸出的關節霎時烏青。
    吳期盤腿而坐,“餘千歲也是你們搞的鬼吧?”不然一個大活人,怎麽會幾分鍾的時間就能消失得毫無蹤影。
    而且依周圍的環境而言,對於林行和那些獨腿謠蛙,恐怕隻有他們想做,沒有他們做不成的事情。
    原來無聲區的地下是這番光景。
    吳期暗歎搖頭。
    林行目空一切,白森森的五指按動輪椅控製鍵,給林行腿部提供支撐的木架,當即變成了束縛式的木樁,林行的小腿肚貼著木樁,正麵則被伸出來的綁帶,上下兩層牢牢固定。
    靠背和輪椅的搭手根據林行的身體,自行改變凹陷程度,從而極大程度上為林行的站立提供方便。
    饒是如此,林行站起來的身高也夠不到吳期的腰部,他全身僵硬,如同五官能動的木頭人,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依賴身後的變形輪椅。
    身上的皮膚正一一消退,變化之快,以他的手腕為臨界點,手臂之上,青灰色的薄弱肌膚,覆蓋著林行的骨架。突兀卻纖細的血管,能夠清晰觀察到血液在他體內的流速。
    比正常打點滴的速度還要慢上千萬倍,乍一看如同凝滯的血液,卻貫穿了林行的身體。
    他的手掌已經變成了嶙峋的白骨,不用福爾馬林浸泡,就能直接放到展示瓶供遊客參觀。吳期瞬間閉上眼睛,幼時在電視劇裏看到的白骨精,都沒現在這般直觀了然。
    “吳期,我在這裏掌管了三百年,初來裏界,我和你一樣,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成天想著懲善揚惡,但是裏界的規則不是這樣的,這裏弱肉強食,人人自私,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欲望。一波又一波的玩家,前赴後繼,奔在不同級別的副本裏,隻為一丁點的積分。”
    林行嘴唇泛白幹裂,“你不覺得這樣的活法,在裏界很可笑嗎?”
    他的雙眼爬滿了血色蛛網,隻剩下瞳仁的黑色,鮮明的對比,讓他的臉色看上去,一眼便能確定是將死之人的氣息。
    吳期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盯著林行,他頓時覺得這人好可憐,性命堪憂的情況下,還不忘給他挖坑,順帶pua他。
    “這有什麽可笑的。”吳期眉頭高挑,圍著林行繞圈,仔細打量起來。
    “每個社會都有它的運行規則,現生社會如此,裏界也是如此。”吳期手臂交叉,十分不屑,“況且我覺得裏界挺好玩的,這就像打遊戲,有的人覺得遊戲無聊,有的人則癡迷沉浸,全看玩家怎麽想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幹涉,也不左右你的判斷。”
    吳期搖頭否決,“但是你這樣可不行啊。把你的個人想法,以觀點輸出的方式,讓我認可。不覺得反倒是你的做法,顯得很可笑嗎?”
    林行的神色看不出一絲端倪,不遠處是齒輪轉動和瀑布流水的聲音,為他們的交談,提供了詼諧的背影音樂。
    吳期閉著眼睛,仿佛身處金色演播廳,激蕩的水聲成為他彈奏鋼琴宣泄的妙音,手指在空氣上下舞動,腳掌踩著節拍,一下接一下。
    想給他洗腦,灌輸他人的思想,吳期心裏嘲諷,林行哪兒來的自信。
    林行笑裏藏刀,烏色的雙唇一張嘴,似是毒箭齊發,不過吳期的從容應對,向後下腰,輕鬆躲避了林行的攻擊。
    “你還費啥力氣啊?行動不便就別折騰了,就知道嘚啵嘚,嘚啵嘚。嘚啵嘚要是管用,你恐怕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吳期胸有成竹。
    他淌著及踝的積水,白色的絮狀物宛若遊魚,又似花瓣飄搖,水中迸射的寒意雖入侵體內,吳期卻覺得這更是一個良機,隻有在寒竣的環境下,才能更激發出他對理性的保持,絕對不能被林行帶偏。
    方才吳期趁著林行長話落地,借著腰疼的名義蹲了下來,他轉過身背對著林行,手掌在水麵拂動掃蕩,穿過指縫的白絮,如同羽毛般柔軟。
    他就近撈起一把白絮,水麵短暫性地恢複透明,即便兩秒的時間倉促而過,白絮自指縫滑落,蓋住了清澈大膽水麵,但吳期還是看清了,藏在冰涼平麵,似玻璃又似塑料的下方,居然臥著尺寸不同的白骨。
    多虧了他念警校時的認真態度,那時想著畢業後做個為民為國的小民警,哪裏需要他就往哪兒衝鋒紮營,沒想到一晃眼來到裏界。
    裏界的萬般奇詭,得有三分之一的麻煩,是吳期憑著他上學時學到的專業知識,一一化解的。
    就如現在,他一眼就能辨認出這些白骨來自人體哪個部位。而且骨頭粗細不同,男女骨架有別,隨著年齡變化,骨頭也會產生不可逆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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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礎解剖學的知識點,從吳期的記憶深處,撥雲見日,讓他燃起自信,立馬順勢而為,腦袋瓜機靈轉動,單是憑借這一點,他就肯定,自己絕不是林行口中說的命定之人,非他不可。
    林行的白骨指節,在影影綽綽中輕輕蜷動。
    “或許,我們換個話題?”
    吳期大手一揮,“得了吧你,你說你為地界服務。那我問你,你身處這個位置,也是千裏淵命定的?”
    林行喉嚨滑出一聲“嗯”。
    “哦。”吳期望著湍流不急的瀑布,“你心甘情願為這玩意兒為奴為婢,可笑的是你才對。”
    “我和你一樣。你自認心裏果敢講義氣,但你卻麵對外界遞來的誘惑時,不僅開心地招手,還高興地撇棄了你的堅持。”
    吳期的挖苦聲不斷。
    “憤世嫉俗怎麽了?懲惡揚善又怎麽了?你沒有做到堅持不懈,反過頭來嘲笑當初和你一樣的人。怎麽?你是覺得全世界就你理智,就你明事理,別人都不如是你吧?”吳期的腦海中浮現出老丁的臉。
    “有的人願意這樣做事,哪怕犧牲自己也甘願往之,即便受傷慘遭折磨,也不會成為助紂為虐的幫凶。”
    “收起你可憐的自尊心,你字裏行間都在嘲諷這樣的人,既然你當初選擇了放棄,選擇你認為的棄暗投明,那就不要強詞奪理,諷刺貶低孤往獨行的俠義人士。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個扶不上牆的軟腳蝦。”
    吳期蔑視地看了林行一眼,“你嘲諷愚笨的我們,難道不也是在看不起當年的你嗎?你若不這麽自卑,也就不會仗著什麽千裏淵萬輪組的力量,在這地下攪弄風雲。說得你自己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似的。”
    “切!”吳期翻起白眼,“那你好棒棒哦,我是不是要給你鼓鼓掌啊?”
    稀碎的掌聲,注滿了吳期有力的回擊。
    他最看不上林行這種人了,說什麽不得已,又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自視清高,其實這些全都是堂而皇之掩蓋那些被打敗的思想,找個看起來硬挺的說法,讓這些人膽小逃離的過往更心安理得。
    實際上呢,啥也不是。
    吳期嘴角向下,扯出嫌惡的弧度,他這張嘴叭叭起來,偶爾毒舌能把自己也給毒死。
    “說話啊,你不是挺能說嗎?你繼續說,我聽聽有什麽好理由,居然能讓你這種心高氣傲的人,困在這破地待上三百年。”
    吳期的聲音,字字句句如同慢慢片肉的小刀,快刀慢割,在林行的體內碾出難受的苦癢,經久不進食的腸胃,卻因吳期的話語泛起酸水,他說的每一個字,嘲諷的每一件事,都成為長指甲在黑板上用力刮過的鑽心撓肝。
    千裏淵的匯報有誤?還是他們對吳期的了解不夠深徹。
    他不過是個沒有從警校畢業就意外身亡的年輕小夥,能有什麽資深的閱曆,自從吳期來到裏界,所做的樁樁件件,不是為了攢積分,就是為了抽道具。
    他何時有這樣識人窺神的本領。
    把林行千瘡百孔掩藏的靈魂,一眼望穿。
    林行的沉默,為吳期的開腔助長了火焰。吳期說起來便沒有完,興許是剛才腦海中出現了老丁的臉,先前老丁跟他說過的一句話,鞭辟入裏地在他腦中炸開。
    上學的時候,盡管老丁跟吳期解釋過那句話的意思,但是吳期卻沒太往心裏去,什麽佛學禪學,又涉及哲學人生感悟,算了吧,他隻有一個腦子,他不想累死它。
    不過現在,此情此景,卻讓吳期覺得,沒有什麽話比老丁說的更加貼合。
    “喂,小蘿卜頭。你在這裏待了幾百年,沒人搭理你,腦袋肯定都固化了,你隻能一遍遍強調,你認為的道理才是正確的,從而來安撫你焦躁不安的內心。我說的可有假?”吳期好整以暇。
    “我有位朋友,曾經跟我說過一句禪詩。他當時做為禮物送給了我,我現在呢,把它轉贈給你。”
    吳期原以為晦澀的話,說起來肯定磕磕絆絆,沒想到他卻記得清楚。
    “法法法元無法,空空空亦非空。”
    踱步的腳掌停住,吳期俯下身子,“我把這話送給你當禮物,你放我走?”
    林行的手指僵直難彎,如同牽線木偶一般,他嘴角微動,眼睛升起一片茫然。他比吳期領先三百年來到這裏,時歲多年,外界早已換了天地。
    他總角年紀,是家族當中第一個入學堂聽課的人,夫子捏著花白的胡子,搖頭晃腦卻擲地有聲。林行點名被夫子叫起,讓他大聲朗讀從別處謄抄的詩文,看看他在課堂之外,學到了什麽東西。
    回憶滿載過往。
    林行的父親從朝堂回來,見到他好奇發問,心生憐愛,提筆寫下這首宋代詞人張伯端的《西江月》,林行記得父親那時特地強調的另一句——
    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裏施功。
    現在想到百年前的事情,林行喉腔壓抑的鮮血噴薄而出。
    怪不得吳期說他腦袋固化,他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動,不讓自己後悔當初的決定,多年來持續找各種原因,為他所選的答案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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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此時,卻被一句禪詩打回原形。
    “到底能不能放我走,趕緊給個話?”吳期不想跟他兵戈相見,在他眼中,小蘿卜頭的心理很容易看破,隻要戳穿他強硬的偽裝,一切都變得無懈可擊。而且跟個病號對打,未免勝之不武。
    “林行,就如你說。無聲區有它的規則,這是裏界社會中存在的,事物法則也準許無聲區這樣運轉。千裏淵和萬輪組,即便它們真有壽命,可壽命也會有走到盡頭的那天。你有沒有想過,是你被膽怯欺騙,所以肯屈居這裏百年?你在與不在,無聲區的建築始終都會天天變換,哪怕真有變換不動的那天,那也是無聲區的事情,與你又何幹?”
    林行身後的輪椅,隨著他大幅度吐血,險些難以維持讓他保持站立的姿勢,靠背後方支出滑輪,上下交接處自行向後曲折,挺直的木樁變成一張平躺的床,林行的白骨化達到了脖頸,小半個身子,盡是可怖的枯骨。
    他準備的滿腹說辭,先發製人的行動,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被吳期一一打回。
    暗傷刺激得他身體寒顫,血液逆流。紅絲蛛紋在他瞳孔變成不見天日的網,他仿佛看到父親的撫摸。
    他初進裏界時的實力軟弱,在接二連三的擊潰中,“無功功裏施功”的教誨,已被他拋擲腦後。接受地界管理的那刻,他心髒狂跳不安,可是內心悄然出現的一番說辭,逐漸讓林行自我麻醉,他再也不是沒有能力,更不會任他人宰割。
    在無聲區的地下,他的作用是偉大的,更是勞苦功高的,他得日日夜夜確定千裏淵和萬輪組的運轉不出問題,即便在無光照進的黑暗地下,隻要有事可做,而且這件事必須他才能做,他才覺得找到了心安的歸屬。
    現在吳期卻對他說,接受萬事萬物的自然法則。那他固執己見的一味堅持,又算得了什麽?
    一場竹籃打水的空?還是忘本自嘲的怯懦?
    林行雙眼閉上的那刻,他仍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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