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梨雲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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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行的肌膚褪成白骨,堪堪剩下半張臉,尚未白骨化。
    頭顱的白骨以不規則的區間劃分呈現,自林行的額頭,經過他的左眼,如同一張隨意撕開的紙張,不規整的毛邊,延伸到嘴角,一張臉涇渭分明,沒有皮膚覆蓋的那部分,空洞的眼眶,啪嗒一下,通體灰色的眼珠掉落在地。
    象牙色的骨頭,蛛紋細密地占據上風。右眼勉強懸在眼眶中,薄弱青灰色的皮膚,正在一寸一寸地快速消失。
    吳期快步走了過去。
    “喂,你赴死著什麽急,我又不會攔你。現在的關鍵是,趕緊讓你的蛤蟆大軍放我離開!”
    林行的胸膛費力呼吸,幹癟的心髒再也不能提供供血的動力。他的五髒六腑已盡數衰竭,撐到現在,何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命大。
    喉嚨似推拉的風箱,讓他的吞咽艱難無比。
    林行躺在輪椅變形的木床上,他靠著最後一絲力氣,頸部的骨骼隨著轉動,發出阻滯的生鏽音。他偏過頭不去看吳期,他窮盡三百年,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臨終之際,林行心裏惡劣的想,反正他都這樣過來了,即便對當初的決定反悔,也於事無補。
    他離已故的雙親、舊友,相隔百年之久。他要去黃泉地府,尋他們了。
    林行的腦袋似是核桃仁,一半飽滿鮮活,另一半則枯幹發黴。
    右眼落地之前,林行看到吳期驚慌的身影從他眼中閃過,而後眼球墜地,皮膚全部褪去,他成為一具解剖所最喜歡的那種骷髏架子,幹幹淨淨,沒有一絲人體組織,腹腔空洞,筋肉消散,唯有白花花的骨頭,詮釋他的結局。
    林行不求父親原諒,他愧對自幼得到的教誨。他的選擇,是他的咎由自取。在清楚明白這個道理後,林行的最後心理,打起惡劣的算盤。在裏界重來一次,是驚是喜,皆是他留給地界空間的彩蛋。
    他慶幸的是,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見證了他的死亡,卻也殘忍地把他怯懦的真實想法揭露。
    至於這彩蛋,對於接收之人,是否感到高興,那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了。
    消失的唇角,勾起了不存在的笑容。
    吳期低罵一聲,一腳踹在了木床側邊,林行的骨頭骨碌碌從上麵滾落,頃刻之間四分五裂。沒過多久,積水高漲,白絮遊絲不知躲到何方,清澈的水潭,一下接一下地拍打林行的骨頭,水麵的張力生出一雙利爪,把林行拖進水下。
    地界的寒意比之剛才,溫度下降了不少。
    吳期簡直要被林行做的最後一件事給氣炸,老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林行一個馬上要死的人,不僅說話不友善,做事還如此令人討厭。
    吳期翻起白眼,他不對林行的死感到任何惋惜,這是他的命,亦是他的選擇。林行糊塗了三百年,早該認命了,非要垂死掙紮,把吳期拖進這深淵當中。
    現在林行徹底死去,吳期想揍他都毫無辦法,腳下的積水把林行的骨頭帶走,一點報複性的可能都不給他。
    吳期心中鬱結,雙手揮拳朝著空氣猛猛擊打。
    “嘻嘻嘻……”
    獨腿謠蛙忽地七嘴八舌唱起歌謠,令本就煩躁的吳期,情緒更是暴漲。
    “閉嘴!現在你們主人已死,我就算出不去,也要你們這群鬼東西給我當墊背的。”
    吳期四下搜尋,林行生前躺過的木床,上麵立體的玫瑰雕花,仔細查看花蕊中間,是用玄釘鑿進去的。
    吳期昏迷中是被獨腿謠蛙抬進來的,他唯一護身的武器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
    看著這四根玄釘,吳期當即有了主意。
    他將變形的輪椅搬起來,發現這個工具竟是用榫卯工藝,搭配玄釘打造,前後四個對稱的軲轆,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製作軲轆的材料,應該就是萬輪組的配件。
    鋸齒狀的軲轆外環,紅棕色的鏽跡下方,居然是青銅的色調。
    吳期大腦頓時咚的一聲響,原以為軲轆原料是鐵,沒想到卻是銅合金。
    如果按照林行所說,他在這裏待了三百年,反推就能知曉,這地下空間的曆史,絕對要比三百年更長久。裏界的起源一直是個謎,沒人知道它的來曆,亦不清楚還有多少奇詭的事情。
    不過根據時間來看,最起碼不少於幾百年。
    如果對應現生的曆史,古代對於金屬的煉製,確實不如現代的精準,混有雜質更是尋常的事情。
    吳期雙眼眯成危險的縫隙,手腳麻利地拆下軲轆,隨後運用齒輪結構的交合運轉,將玄釘凸出的部分進行鬆懈,如同螺絲刀一般,轉眼間玄釘、軲轆在手,這兩樣金屬硬物,將將能夠護他安全吧……
    吳期心裏也沒底。
    “啦啦啦~好久不見啦~”
    此起彼伏的聒噪聲音,從西邊的水潭深處向上飄散,剛剛那些獨腿謠蛙,各個向水裏紮猛子。現在林行已死,它們好像感應到了主人的狀態,紛紛探出滑稽的腦袋,密集地擠在一起。
    吳期嫌惡地向那邊瞥了兩眼,登時閉上眼睛,他就不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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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畫麵太過惡心,綠豆眼睛朝天長著,外翻的紅唇上下鑲嵌著錯位的獠牙,吳期猛地想起一道“絕味”美食,仰望星空派,這些謠蛙跟那些腦袋向上的死魚一樣,還好他定力強,承受能力也不弱。
    吳期自嘲地想,萬幸前麵幾次的應對,讓他對這些東西已經脫敏了,隻不過炸裂的視覺體驗,還是能不看就別看了。
    他五點零的視力,可別因為這些外表醜陋的蛤蟆精長針眼。
    “閉嘴!別唱了!”
    吳期雙目緊閉麵對水潭,“你們能不能聽懂我說的話?聽懂唱第一句,聽不懂唱第二句。”他暗忖道,希望這些蛤蟆精,能夠分清歌詞的順序,也不枉他想出這個很扯的法子。
    林行就是死都不告訴他出去的辦法,明顯是故意要他在這裏待著,被迫接受下一任地界管理的安排。
    簡直妄想。
    不一會兒,水聲夾雜著躁動不安,稀稀拉拉的歌謠響起。
    “啦啦啦~好久不見啦~”
    吳期倏地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泡泡鼓動的苔蘚綠毯,他捂住口鼻幾次深呼吸,這些東西能聽懂他的意思?
    他不禁欣喜起來。
    “既然能聽懂,那你們知不知道出去的方法?”
    “或者出入口在哪裏?”
    謠蛙交頭接耳起來,窸窸窣窣的雜聲,隨著水麵流動,為首的一隻謠蛙,蹦躂地站在離吳期兩米遠的位置。
    吳期挑起眉毛,試探地問,“你這是要給我帶路?”
    那隻謠蛙眨眨綠豆眼睛,嘴唇張開,“叭叭叭~停在這裏吧~”,唱完一句,它奮力地向千裏淵的方向蹦跳,吳期觀察到這些謠蛙的個頭差不多,而且它們每一次跳躍的步伐,距離居然相同。
    它們雖不能說話,指甲蓋大小的腦仁,卻能辨別交談者的話中含義。
    要不是它們長得不咋地,吳期都打算養一隻當寵物了。
    先前它們對吳期的迫害,吳期明白事出有因,他大度不計較,而且幾次溝通下來,這些小東西,是有點可愛在身上的。
        隻不過吳期看著帶路謠蛙的身影,算了,他顏控。
    他揣著幾件硬物,來到了千裏淵跟前,謠蛙把他帶到此處,張開手蹼,咣當一下跳進水中,一溜煙的功夫,沒了身影。
    吳期目光透過水簾,鎖定後麵的萬輪組,如果他把剛才卸下來的軲轆,和這些齒輪組配在一起,這地下,會不會變了光景?
    他行動力極強,說幹就幹。
    吳期瞅準瀑布衝刷的巨大石頭,表麵平整適合落腳,他一個助跑,腳尖踩在石麵上,兩臂唰地一下攀住上方的凸出,猴子甩臂似的,三兩下把他自己甩到後方。
    萬輪組的運轉極為緩慢,吳期在內心數了一千二百秒,齒輪才轉動一格。他掏出兜裏的鋸齒紋軲轆,另一隻手拿著玄釘,在新一格的轉動後,吳期蹭地躍起,瞄準事先確認的平麵,隻聽哢噠一聲,軲轆的外環嚴絲合縫的與原本的齒輪卡在一起。
    為了確保軲轆不掉落,吳期在它的軸心釘進一枚玄釘,隨後他舉起另一個軲轆,咣咣硬鑿。
    做完一切後,吳期及時抽身,跳到千裏淵外麵,透過衝刷的水簾,心中默默倒計時。
    “……三,二,一……”
    萬輪組再次轉動起來。
    吳期剛才加進的那塊,果然如他所料,成為大米當中的砂礫。
    萬輪組是上下對稱的結構,中間有一處空隙。吳期方才選擇的是上方輪組的右上角,現在運轉的時間已到,下方運轉照舊,然而上方卻轉到一半,所有的輪組卡殼不動。
    纖薄的履帶冒煙似地工作,本就變薄的履帶,隨著轉動用力,多方維持平衡的纖維瞬時斷開,上方輪組的履帶刹那間崩裂成碎片,與此同時大小齒輪立即瓦解,齊聲砸進水麵,如同炮彈炸開,濺起的火花將周圍的石頭一並激得粉碎。
    吳期離得遠,不過仍被這股動靜,牽連地左右搖晃。
    他雙臂張開,腳掌牢牢踩中水麵,幾次前俯後仰,小腿與核心發力,這才穩住身形。
    正當他竊喜,以為能利用這個機會,讓地界崩塌,然而下方的輪組卻自行分成對稱的結構,一側上移,一側下降,較之先前的規模變小了一半,齒輪運轉的速度也相對加快了。
    吳期被這一幕刺激的目瞪口呆。
    看來一個地方的運轉,秉承著自有的法則與規律,哪怕外界幹擾,意外崩塌後,仍是自行修補。
    想到這裏,吳期更是覺得林行可悲,恐怕林行都不知道他守了百年的工具,有沒有他都一樣。
    吳期回憶起對林行的咄咄相逼,他竊喜且自信,看來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萬事萬物,自有一套法則運行。
    不過這個辦法也證實了,吳期的計劃行不通。
    原地不動,向來不是他的處事態度,這個法子不行,那就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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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期幹脆盤腿坐在石頭上,裏界萬江千水相互交織,他眼眸瞬間一亮,如果他能抵禦住瀑布的寒氣,是不是可以順著水勢遊出去。
    想到這裏,吳期探出腳尖,大拇指接觸水麵的那一刻,他被涼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這水未免寒氣太重了,還沒等他遊出去,恐怕早被凍死了。
    一陣冥思苦想,吳期頓感無力。這裏能利用的工具著實有限,而且冷意攀升,再過不久他沒準真要被交代到這兒了。
    正當他一籌莫展,千裏淵嘩啦嘩啦增強了瀑布的水流,濺起的浪花直接將吳期拍進水裏。入水的那刻,吳期的四肢百骸立即被水涼侵入,骨頭縫裏也難抵這種酸痛。
    他立即探頭浮出水麵,以標準的蛙泳姿勢,尋找上岸的機會。
    忽地千裏淵如同窗簾一般,瀑布向兩側撩開,吳期仰著脖子抬頭看到,沈慕梨身處暗夜,虛弱的胸膛起伏,隻怕性命不保。
    他當即伸出手臂,下意識大喊,“沈慕梨!”
    下一秒巨浪來襲,把吳期裹成蝦丸扔進水幕。
    沈慕梨坐在一把彈椅上,她忘了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兒的,幾次掙脫,也無法離開這椅子半寸。
    這把椅子跟果凍似的,又如彈簧一般,她仿佛坐在非牛頓流體上,她態度強硬,椅子比她還堅硬,而她不做掙紮,打算靠著椅背一直這樣下去,椅麵卻如融化的水,讓她的身體不斷下降。
    幾番折騰,給沈慕梨累夠嗆。
    然而頻繁的姿勢變動,卻讓沈慕梨大致摸索出這把椅子的規律。她試了兩次,確定椅子軟塌和堅硬的時間各為幾何,所以她決定趁著椅子變硬時,抓緊時間閉目養神。
    熟料耳邊忽而響起一個熟悉的音色,那是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聽到的聲音。
    沈慕梨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吳期喊她的名字時,總有他獨特的音調,如梨花細雨,溫柔繾綣。隻是剛才這聲,卻似驚雷暴雨,滂沱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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