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黑色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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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火藥味濃重,一直沉默的內務部部長放下銀質煙嘴,目光掃過三人,最終落在蘇臉上:“他當年在西伯利亞負責實驗時,也總像你這樣,攥著證據就敢跟整個審查委員會叫板。”
    蘇動作一頓。
    部長敲了敲桌麵:“檔案和軟盤都需要核驗,監察部的人快來了,讓他們判斷。”他起身,軍大衣掃過椅子腿,“結果出來前,誰也別下定論。”
    羅曼臉色微變,硬著頭皮點頭:“我服從安排,部長同誌。”
    托瓦爾急了:“可前輩還被關著……”
    “讓他回科研中心待命,暫停職務配合調查,”部長抽了口煙,“這樣對雙方都公平。”他整理衣襟,看向蘇補充,“丹尼爾當年總說,他兒子交朋友的眼光比他準得多,絕不會看錯人。我相信他的判斷。”
    這話像顆炸彈,列席人員驚訝地交換眼神。
    羅曼死死盯著蘇,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他強壓心緒,擠出僵硬的笑:“既然您這麽說,我相信監察部會公正判斷。”垂下的眼簾裏,卻閃過一絲陰狠。
    蘇沒露表情,悄悄捏緊拳頭。他明白羅曼的鎮定背後必有後手,監察部的核驗恐怕不會順利。
    “都冷靜點。”部長出門前淡淡道,“內務部不是吵架的地方,等監察部報告出來,該是誰的責任,誰也跑不掉。”
    門關上,氣氛仍緊繃。
    羅曼坐回椅子,翹起二郎腿:“既然部長說了,就耐心等吧。謝切諾夫同誌,希望你到時候能解釋清楚,為什麽拿個軟盤胡鬧。”
    “彼此彼此,”蘇冷冷回應,“也希望你能說清,檔案庫記錄為何突然多出‘補充內容’。”
    托瓦爾急得搓手:“前輩在拘留所,要是凍傷了怎麽辦……”
    “小狗又關心主人了?”羅曼打斷他,整理外套起身,“我還有事,監察部的人來了聯係我。”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蘇一眼,轉身離開。
    蘇眉頭皺得更緊,羅曼的鎮定讓他不安,對方顯然沒把核驗放在眼裏。
    “冷靜,托瓦爾,”他拍了拍托瓦爾的肩膀,語氣沉穩,“隻要證據是真的,就不怕他耍花樣。監察部那邊我會跟進,確保公正。”他拿起軟盤攥在手裏,“卡梅隆不能白受委屈。”
    “需要我做什麽?”托瓦爾稍安。
    “先去看卡梅隆,”蘇想了想,“另外,查羅曼最近的行蹤,特別是他和科研中心機要檔案庫的人有沒有接觸。”
    “沒問題。”托瓦爾點頭,轉身帶路。
    拘留所昏暗的走廊裏,一聲歎息飄過。
    卡梅隆單手杵著下巴,坐在鐵床上一臉頹喪,又歎了口氣:“真是人生無常。”
    他忽然想讓蘇動用權力把自己撈出去,卻又立刻否定——太沒素質。
    他翻身躺上床,盯著天花板剝落的牆皮,灰黑色汙漬像抽象畫,一會兒是哭喪的臉。
    “到底惹上了哪路神仙……”卡梅隆嘟囔著,咽下唾沫。
    從科研中心警衛隊長淪為階下囚,不過半天。
    監察部的人衝進值班室時,他剛核對完巡邏記錄,冰涼的手銬就銬上了手腕。
    “涉嫌偽造實驗記錄,妨礙公務”——這罪名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發懵。
    他想不通,自己活得像塊墊腳石,從沒跟人紅過臉,怎麽就成了“嫌疑犯”?難道是齒輪案查到了不該查的?還是……羅曼那張帶嘲諷的臉突然浮現。
    風更大了,鐵皮屋頂哐當巨響。
    卡梅隆猛地坐直,警惕掃視四周。
    拘留所空蕩蕩的,隻有隔壁醉漢的囈語。
    他鬆了口氣,自嘲是神經緊張,重新躺下,可腦子越來越清醒,過往畫麵像跑馬燈似的晃。
    他想起剛認識蘇和南時,蘇遞來的熱咖啡;想起第一次裝好步槍,南拍著他肩膀笑“你這手藝該當軍械師”。
    想起學修咖啡機弄得滿手咖啡漬,斯圖加特冷漠但仍伸出的手……這些溫暖此刻像針,紮得他心慌。
    他怕再也回不去,怕友誼因這莫須有的罪名消失。
    心煩時,一枚金屬齒輪“當啷”落在地上,滾到他腳尖。
    卡梅隆心髒驟縮——這齒輪和受害者心髒裏的一模一樣。
    他猛地坐起身,鐵欄杆外走廊空無一人,隻有煤油燈在風中搖曳,影子張牙舞爪。
    “誰在那兒?”他強裝鎮定挪到欄杆邊,探頭去看。
    走廊盡頭的陰影裏,有東西動了動。
    一道小小的身影走出:穿紅色連衣裙,頭上有大紅色蝴蝶結,睜著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卡梅隆瞳孔驟縮,一股寒意直衝頭頂。
    “卡梅隆哥哥!”女孩聲音清脆如銀鈴,笑靨燦爛,“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她跑到欄杆前,仰著小臉,“好久不見,我好想你!你怎麽在這裏呀?”
    卡梅隆全身顫抖,不是因為冷,是莫名的恐懼。
    這女孩明明八年前就……他張著嘴,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
    塵封的記憶如潘多拉魔盒,洶湧而出。
    “你不認識我了嗎?”女孩歪頭,“我是安娜呀,你以前總給我買糖吃呢。”
    “安娜……原來你叫安娜麽……”卡梅隆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到頭來他竟因如此巧合知曉了她的名字。
    那個總跟在他身後叫“卡梅隆哥哥”的小女孩,那個分他餅幹、用小胖手安慰他的小女孩……可她明明死在了七年前,死在了他懷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
    “我來找你呀。”安娜笑得更開心,小手穿過欄杆縫隙遞過來,“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那裏沒有罪惡痛苦,隻有快樂,我們能永遠在一起玩。”
    卡梅隆看著那隻手,湧起抓住它的衝動,可指尖將觸到時,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全身。
    他猛地收回手,踉蹌後退:“不……我不能跟你走。”
    安娜的笑容僵住,大眼睛蒙上水霧:“為什麽?你不喜歡我了?不想離開這裏嗎?”
    卡梅隆搖頭,說不出緣由,隻硬著頭皮:“我還有事要做。”
    安娜的眼神變冷,笑容變得猙獰,死死盯著他,嘴角咧出詭異弧度:“為什麽不跟我走?!你必須跟我走!為你當年做的事付出代價!”
    尖利的怒吼像指甲刮過玻璃,卡梅隆隻覺天旋地轉,手腕處突兀的傳來刺痛。
    拘留所的牆融化了,鐵欄杆成了燃燒的火柱,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煙味和血腥味——他回到了八年前的夜晚。
    那是棟老舊公寓樓,在莫斯科偏僻角落。
    卡梅隆記得,那天的雪下得很大。
    他和其他刑警接到報警趕到時,公寓樓裏一片死寂。
    報警的鄰居說,聽到裏麵有打鬥聲和呼救聲,像有歹徒闖了進去。
    卡梅隆帶著副隊長繞到後窗,消防梯積雪踩得咯吱響。
    他叩了叩玻璃,嗬出的白氣凝成霧:“老式插銷,從裏麵扣死的。”他忽然皺眉,“不對——”
    火舌卷著熱浪撲出來,本該有電線焦糊味,飄來的卻是股甜腥。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硫磺的味道。
    “燒了四十分鍾了,”火災調查員皺眉,“木質結構透了,沒人能活。”
    卡梅隆蹲在雪地裏畫平麵圖,鉛筆戳破紙:“西側牆厚,樓梯間沒塌。三樓有影子,不是幻覺。”
    隊友被說動了。
    破拆斧砸開鐵欄時,卡梅隆第一個鑽進去,在濃煙裏摸到餐桌下的老太太,後麵又拖出兩個年輕人。
    “夠了!要塌了!”副隊長在門口喊。
    他剛把人推出去,耳膜突然被細碎的哭聲刺得發疼——是那個小女孩的聲音!
    插銷還在門內晃,歹徒像被火吞了,連腳印都沒留。
    可那哭聲混著硫磺味,燒穿了他所有理智。
    他扣上防毒麵具,轉身衝進火光最盛的臥室。
    隊友的呼喊被熱浪卷走,隻有那哭聲勾著他,往更深的火海裏鑽。
    “別怕,小朋友,哥哥帶你出去。”
    抱起女孩,卡梅隆剛想跑眼前就被一根落下的巨大火柱擋住了,轉身的一瞬間,他看見黑色的衣角,隱隱約約看見某樣金屬製品閃過的光澤,從一扇木門後掠過。
    可他來不及多想。
    最後的最後,他抱著安娜衝進了雪地。
    外麵已有醫護人員待命,看到他衝出來,立刻推來擔架。
    羅曼也站在那。
    卡梅隆剛要把安娜放到擔架上——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安娜的胸口突然炸開,鮮血和碎骨四濺,像一朵妖豔而恐怖的花。
    滾燙的鮮血瞬間濺了他一臉,濃重的血腥味灌滿鼻腔。
    “卡梅隆!”
    “卡梅隆!”
    熟悉的聲音帶著焦急傳來。
    卡梅隆緩緩抬頭,模糊中看到蘇和托瓦爾站在鐵欄前,前者臉上掛著奇異的震驚。
    緊繃的神經徹底崩潰,他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