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牛躲在壕溝裏換子銃卡槽，月光照亮他滿是血汙的臉。
    張三躺在他的身邊，正在哼哼唧唧。當時他被金軍一槍挑飛的瞬間，下意識地側身閃過，雙手抓住了槍杆順勢摔了出去，卻是沒受太重傷，隻是摔得的確有些重，一說話就疼得哈氣。
    看著陳二牛挨著他坐下，便從荷包裏裏摸出半塊硬餅，口中揶揄道：“小子，今天一共殺了幾個？”
    陳二牛低頭不語，剔掉手中子銃卡槽上的半片指甲，這把槍是他從死人身上找到的，還能用。
    邵興在營裏巡視著傷兵。負責從後方押運糧草的種洌也趕了回來，正在清點戰損。
    此戰，種浩所率一萬一千人的左翼騎兵，陣亡二千餘人，輕重傷合計三千餘人，能戰的還剩五千餘人。
    不過，完顏折合也好不到哪兒去，死傷也超過了三千。
    種溪所率五千火槍兵，陣亡八百多，輕重傷一千多，能戰的還剩三千人。火炮兵因撤退及時，損失不大，不僅傷亡不多，隻有三十餘人，擲彈筒更是基本保持完好。
    隻是在輜重營存放的彈藥大部被毀，所剩不多。戰果卻相當不錯，死在火槍火炮下的金軍鐵浮屠、拐子馬大約二千八百多。
    輜重兵損失超過三分之一，除了被金軍砍殺，被火燒和爆炸波及的也不少。
    薛堅所部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戰果卻是極大，擊潰赤盞暉，擊傷韓常，擊斃擊傷金軍六千餘人，赤盞暉部直接被打殘，損失過半。
    中軍警衛營幾乎全軍覆沒，種浤最後被搜救了回來，腿骨骨折，正在救治。
    算起來，此戰雙方死傷差不多，西軍傷亡一萬左右，金軍傷亡一萬二千左右。
    可正麵強攻持有先進火器的西軍，還能有如此戰果，實屬大勝了。
    完顏婁室的中軍帳裏，擺著繳獲的十支子銃。宗弼拿起一枚仔細端詳：“這玩意不僅射程比弩箭遠的多，且連鐵浮屠的重甲都無法抵擋，實在是太可怕了...”話未說完，便被完顏婁室發出的一陣劇烈咳嗽聲所打斷。
    完顏婁室喘息道：\"三太子已經派人收集宋軍的火器，帶回去交給匠人仿製，假以時日，我大金也能擁有此等利器。”
    完顏宗輔點頭道：“老將軍所言極是，隻是你這身子……”
    這時斥候來報：“宋軍拔營，全軍後撤。”
    “追……”完顏婁室說完，再次劇烈咳嗽了起來，捂著嘴的掌心，血跡斑斑。
    信心滿滿的邵興在富平被金軍迎頭一棒打的暈頭轉向。
    他是西軍將領中徹頭徹尾地武器至上論者，西軍在以往的戰鬥中，依仗火器犀利，往往能用極小代價獲得大勝。
    因此， 這次來富平，邵興根本沒有想到過會失敗。
    即便是金軍先行搶占了華陽原高地，自己不得已在鹵泊川下寨，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太大的不妥。
    畢竟在他看來，幾千杆火槍加幾百支擲彈筒，還有啥事搞不定？這也是他把陣地按兵種集中布置的原因。
    包括薛堅的直屬騎兵師放在中軍的右側和輜重營的前麵，也是為了依仗直屬騎兵師高標配的火器裝備和高機動力。
    本來這樣布置也沒什麽問題，他甚至都考慮到了，吳家兄弟和種家兄弟萬一有什麽小團體心思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幹脆把吳家四兄弟全部帶上，卻把吳玠吳璘的第一軍留在涇州，美其名曰做預備隊，實際上邵興根本就沒做第一軍的指望。
    身邊不斷走過沉默的西軍士兵，一個個神情萎靡，邵興心裏暗自歎氣。
    九天前，連夜拔營離開富平戰場後，邵興便率軍直奔耀州，打算在耀州固守待援。
    可負責後勤保障的種洌有不同意見，他說輜重營被偷襲後，糧草彈藥幾乎全毀，他從後方押運過來的大多是糧草，彈藥卻不多，且大多是擲彈筒的彈藥。
    如今，剛經曆一場大戰，想來軍中自備的彈藥也消耗一空，所剩無幾。
    如果在耀州這個小城固守，不說彈藥，就連普通的守城器械都缺乏，風險極大。
    不如直接放棄耀州，退往邠州，最好是直接退往涇州。
    因為，涇州不僅有吳玠吳璘的第一軍，還是個物資轉運站，囤積著大量彈藥糧草。
    這個觀點得到了種家兄弟的一致認可。
    於是，耀州直接被放棄，全軍直奔邠州。
    邵興令種溪、種洌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沿路尋找合適地點，層層阻擊，邊打邊走，掩護主力後撤。
    同時，派傳令兵通知涇州的吳玠吳璘出兵接應。
    誰知道，因下雨，道路濕滑，這個傳令兵著急趕路，一不小心掉下土崖，摔斷了馬腿，自己也受了傷，根本沒能及時送回軍令。
    一路上，種溪、種洌分別率軍在耀州照金的薛家鎮、金鎖關、爺台山、石門山據險而守，層層設伏，無奈彈藥缺乏，隻能對金軍起到遲滯作用，雖然地形險峻，易守難攻，卻無法實施真正有效的阻擊。
    一個通訊兵牽著馬，氣喘籲籲地逆著人流從前麵擠過來，“報！”
    “說。”邵興這一路也累的夠嗆，沿路要麽是崎嶇山路，要麽是縱橫溝壑，好多地方都不能騎馬，隻能步行。當然，這對金軍追兵來說也是一樣。
    “我軍已到長武境內，前麵是棗園鎮，種洌軍長已經在郭村一帶的台塬高地構築工事。”通訊兵急急說道。
    “知道了！”邵興疲憊的揮揮手。
    前幾次阻擊已經把全軍剩下的子銃消耗殆盡，種洌這次隻有騎弩的弩箭好用了。騎弩的射程可比燧發火槍少了許多。
    想到這裏，邵興趕緊喊道：“回來！”正要轉身離去的通訊兵趕緊跑回來一個立正。
    邵興接著說道：“你回去告訴種洌軍長，讓他一定當心，如事不可為，盡快撤離。” 通訊兵應聲去了。
    長武一帶的台塬，地勢較高，四周有深溝切割，易守難攻。
    種洌望著山下穀地裏匆匆趕路的西軍隊伍，眉頭緊鎖。
    這次阻擊，身邊隻有薛堅留下的一千騎兵，因為，整個直屬騎兵師的騎槍彈藥在之前的阻擊戰中全部用完，剩下的騎弩箭也隻有一萬來支，平均每個騎兵十支左右，因此人留多了也沒用。
    戰馬留在了塬後的溝底，打完阻擊後跑起來也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