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鹽州爭奪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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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池的風卷著沙粒鑽進箭孔,不時地發出空洞的呼嘯聲。
空氣裏飄浮著幹涸的血腥氣和柴草燒盡的焦糊味,陣地上一片死寂。
白池的兩側是高地,中間是一片曲折狹窄的窪地,隻要在兩側高地設置了充足的火力,進攻一方根本施展不開兵力,這也是白池易守難攻的原因。
要不是當時西軍突襲鹽州,白池的守軍被抽一空前往鹽州支援,三團也不會就這麽輕易的拿下白池。
鹽州方向騰起的黑煙浸透,沉甸甸地壓過來。
白池高地望樓。
三團長劉衍站在沙土包後,手搭在臨時壘築的夯土工事上,釘著鐵掌的牛皮靴踏碎鹽堿地上凝結的薄冰。
身形魁梧的炮營營長何富貴爬了上來,眼底布滿通宵未眠的紅血絲。
黨項人在白池的進攻其實並不積極,卻不停地騷擾,讓人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神經繃得緊緊的,可像樣的攻防戰卻一次都沒打過。
“團長!”他聲音粗啞,“呸”地一聲,往地上吐出一口濃痰,“真是憋氣,又被這些黨項狗白白折騰了一宿。”
她那雙布滿繭子的大手叉在厚實的腰皮帶上,紅腫的指關節凍裂了幾處口子,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韓威那邊快不行了,怕是……”
劉衍沒有做聲,臉上輪廓冷硬,腮幫的咬肌僵硬地凸著。
一串輕快而穩健的腳步從身後壕溝裏的木梯傳來,一營長張巡也爬了上來。
張巡個頭不高,飽經風霜的臉上,被煙熏火燎得黑黢黢的。
張巡越過何富貴,看向劉衍說道:“鹽州抽不出人手了。烏池最多堅持到最明晚。”
他停頓半刻,聲音斬釘截鐵,“烏池失守,去鹽州的路就被徹底掐死了。咱們這可就成了一塊死地。”
他微微前傾,視線像兩枚鐵釘,死死釘住劉衍繃緊的下頜骨,“韓威守不住烏池,我們還窩在這土圍子裏作甚?”
晚風擦過望樓,扯動三人沉重的衣袍。
劉衍深深吐出一口氣,“整軍!”他的聲音冷硬,“埋鍋造飯!即刻出發!”
他猛地扭頭,掃過何富貴和張巡的臉,“富貴,所有的擲彈筒和彈藥全帶上!傷兵沒多少,也傷的不重,全部跟著一起走。”
何富貴聲音沉悶:“得令!”轉身離去。
“張巡!”劉衍低喝。
“在!”張巡抱拳。
“帶你的人,提前出發,去老鷂嶺!”
張巡眼中銳光一閃:“明白!”話音未落,人已轉身衝下樓梯,動作幹脆得如同冰溜斷裂。
天還沒亮,白池這座小土城便活了過來。
壓抑的死寂被粗重的喘息、輕聲的喝令和兵甲急促碰撞的鐵片聲所代替。
本來這次來鹽州,每個團特意配發了兩門虎蹲炮,隻不過白池防守難度較低,三個團長一商量,烏池的二團留下了兩門,白池的兩門留在了鹽州城。
因此,三團的炮營轉移起來倒也迅捷,主要是彈藥損耗不多,因此,幹脆給每個士兵都配發了充足的彈藥。
一營的士兵半夜時分就已經借著星光悄悄離開,沒有火把,燧發槍挎在肩上微微晃動,腰間的子彈袋裏裝滿了彈藥,每個人的屁股後還掛著十來顆手雷。
天微微亮,炮營和輜重營也拔營出發了,士兵幾人一組抬著擲彈筒,幾十匹騾馬馱著炮彈箱和其他物資跟在後麵。
沉重的拒馬被士兵抬開。劉衍帶著騎兵連和警衛連,護衛在炮營和輜重營兩側,向白池方向行去。
劉衍胯下的黑馬噴出團團白氣,薄薄的晨光勾畫出他挺直的、勒緊韁繩的背影。
他的身後,士兵的腳步輕快,馬蹄踏碎結冰的枯草。
老鷂子嶺。
稀疏的枯枝在風中嗚咽,來回搖擺。
張巡裹緊灰黑布甲,半張臉埋進兔毛領口,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他伏在嶺頂一塊斑駁巨岩後,呼吸壓到極致。
嶺坡下方,三百名背負燧發槍、斜挎硬弩的精銳老卒,緊貼地麵,蜷伏在枯草亂石間,如同大地本身的一部分。
視野盡頭,那片土黃色濃煙包裹的天空下,便是烏池。
空氣裏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的血腥氣,黏在鼻腔深處。
前方一簇枯黃沙蒿突然微微動了動,一隻手從草叢裏緩慢舉起。
來了。
風聲似乎緊了一些。
張巡看見劉衍騎著黑馬走在最前,騎兵連和警衛連散落兩側,炮營輜重營緊跟著大隊,急急往前走著。
老鷂子嶺,是白池和烏池之間唯一的必經險要之處。
劉衍安排張巡提前出發搶占這裏,目的有兩個。
一是防止被烏池方向的夏軍在這裏設伏,二是伏擊白池方向過來的追兵。
烏池的夏軍沒有過來設伏,一直在白池和三團對峙的一千黨項兵,在發現宋軍唱了個空城計之後,倒是趕緊跟在後麵追過來了。
烏池,鹽倉豁口。
晨光在彌漫的血塵煙霧中被吞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滾燙的碎石刮著喉嚨。
鹽倉那巨大的豁口內外,兩軍遺留在這裏的屍骸,堵住了大部分通道。
宋軍依托這道扭曲的血肉城牆,和所剩無幾的彈藥,在做著最後的抵抗。
一柄沉重的狼牙棒裹著惡風砸在豁口邊緣的木盾上。木屑爆飛!
持盾士兵口噴鮮血倒撞在身後人群上,人牆猛地向內凹出一塊豁隙!
這是致命的鬆動!
韓威半倚在豁口內側一塊黢黑的斷壁後。
頭盔早不知去向,大半張臉被幹涸結塊的黑血糊住,腫得看不出人形。
無極刀的刃口布滿密集的缺口如同鋸齒,拄在汙血浸透的地上,勉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至於歪倒。
韓威受傷不輕,左臂用破布和束甲皮條緊緊捆吊在胸前,凝固的血塊已經發黑,仿佛每一次心跳都能牽扯出骨頭斷裂般的劇痛。
那條被撕開的豁口,蟻群般的西夏刀兵正在瘋狂湧進。
“堵住!!!”他顫抖著扔出最後一顆手雷,用盡肺裏最後的空氣發出嘶嚎,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像粗大的蚯蚓驟然暴凸,血管仿佛即將崩裂。
絕望、窒息。烏池正懸於一線!
突然,“咻~!!!”一道極尖銳、刺耳欲聾的利嘯,驟地撕開烏池上空沉悶的血腥氣息!聲音撕裂層層硝煙塵霧,狠狠紮入豁口內外每個士兵的耳中!
鳴鏑!西南!白池方向!
那是他們約好的彼此救援的信號,當時韓威還笑著對陳望和劉衍說,用不上用不上!
韓威那張血汙覆蓋的臉上,眼珠驟然暴睜!短暫的錯愕後,轟地爆開狂喜!
他不顧劇痛猛地挺直後背,喉嚨深處炸開破鑼般卻滾過整個缺口的嘶吼:“援兵!白池的弟兄到了~!!!”
這吼聲如同燎原火星,瞬間點燃所有瀕死兵卒眼底最後的光!僅存的宋軍士兵爆發出震天的咆哮,沙啞的呐喊匯聚成決死的怒濤!
遠處,正待順著豁口湧入烏池陣地的西夏前鋒,攻勢猛地一滯,所有人都在驚惶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