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裏行軍怎麽辦？” 癿春指著沙盤上蜿蜒的山脈，“聽說沒藏蒼猿帶著幾千步跋子藏在裏麵，跟鬼影子似的。我們往前推進，他們在山腰上射冷箭扔石頭，那滋味兒可不好受。”
    “鬼影子？” 劉錡扯了下嘴角，露出一絲冷硬的笑意，“既然是鬼，那就送他們去該去的地方。給你們配發的小型野戰炮是幹啥吃的？”
    “把上麵能藏人的山溝岩洞，通通用開花彈、燃燒彈給我犁一遍！炸不死，震也把他們給震暈了！”
    劉錡指了指沙盤，“再派咱們的人，沿著山梁子搜！清道！把那些藏在山裏的鬼，都給我炸出來！”
    “是！保準炸得那些夏賊在洞裏坐不住！” 張宗顏笑道。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沙盤正中那座最為堅固的城池～靈州，帥帳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劉錡凝視著靈州，手指輕輕敲著扶手。
    “靈州……察哥是把看家的本事都使出來了，這城不好啃。” 他聲音依舊平穩，卻透著凝重。
    “正麵硬攻，傷亡太大。”
    他看向張宗顏：“拿下韋州不是問題，問題是什麽時候拿下才更好……你得掌握好攻城節奏，讓任得敬覺得隨時會破城，而他又能勉強守住。”
    “得想辦法讓察哥從靈州出來……”
    劉錡的目光猛地轉向李世輔：“世輔！你那邊動作快一點，盡快收拾掉米擒廣德。一旦韋州方向真把察哥的援兵……最好是鐵鷂子……給釣了出來……”
    劉錡眼中精光一閃，“青石峽的第三師在前麵打阻擊，你們就負責斷它後路！務必把靈州援兵全殲在青石峽！”
    “明白！” 李世輔眼神瞬間銳利。
    “至於靈州……我親自來打。” 他站起了身。
    “把那幾門大口徑虎蹲炮拉上去，笨是笨了點，但是夠重，射得也夠遠……”劉錡摸了摸自己的鼻頭，嘴裏低聲嘟囔著。
    “在靈州城外堆幾個高點的土台子，用它慢慢砸！就算一天隻砸出幾個坑，十天半月呢？再厚的磚石也總有垮塌的時候吧！” 他像是在說服自己。
    “工兵營也準備好，土工作業……該挖還是要挖。多備些炸藥包，到時炸哪裏聽我號令。靠近城牆硬衝傷亡太大……得想想法子。” 他低聲地仿佛在自言自語。
    “各部的燧發槍陣前，能挖溝就多挖點，察哥最值錢的那點家當就是鐵鷂子，既然他們衝起來厲害，那咱們就想辦法讓他們衝不起來，他們衝的慢上一分，咱們就能多幹掉他們幾十上百個！”劉錡聲音忽然大了起來。
    “是！” 眾人齊聲應諾。
    韋州以西，地斤澤。
    正午的烈陽灼燒著無垠的瀚海，空氣在熱浪中扭曲升騰。
    七千西軍精騎組成一個龐大的楔形陣列，如同嵌入黃沙的巨刃，正沉緩而堅定地向沙漠縱深碾去。
    精鋼輕甲反射的刺目光點在鐵流的表麵遊弋閃爍，馬蹄踏起的赭色塵霧在隊列兩側和尾部形成兩道連綿的沙帳，被西北風推搡著，沉沉滾向東南方向。
    更遠處，風蝕雕琢的沙丘連綿起伏，猶如凝固的濁浪，將整個軍陣包裹在一片死寂而廣袤的昏黃之中。
    中軍，一麵黑底白字的“李”字將旗隨風飄揚。
    李世輔跨坐在一匹肩高接近六尺的深栗色駿馬上。覆蓋全身的甲片邊緣處的熟牛皮襯裏已經被汗漬和沙塵染成深褐色。
    他抬起手背，蹭了一下覆麵軟巾下方刺癢的部位，指節拂過處，簌簌掉落幾粒粗砂。
    幹燥的空氣裏彌漫著皮革、金屬、馬匹和塵土被灼烤後混合的焦苦氣味。
    他的目光越過前方軍陣，望向右翼的一座巨大沙丘。
    沙丘脊線上，數名西軍偵騎正艱難地攀爬那道鬆軟陡峭的沙坡，身影在熱霾中搖晃縮小，像試圖翻越巨浪的甲蟲。
    突然，李世輔的眼睛眯了起來，沙丘背風麵巨大的、死寂的陰影裏，倏然閃過幾點微弱的、幾乎被強烈日光吞噬的反光。
    沒有號角，沒有呐喊。兩聲極其短促的“噗！嗤！”聲響起，兩支用堅韌沙柳木削成的箭杆，顏色枯黃，以刁鑽的角度破空而至。
    其中一支狠狠摜入了走在最前麵的一匹偵騎馬頸側下方，熱血“呲呲”噴湧；另一支則斜斜地插入了另一匹馬的肋部。
    中箭的戰馬發出痛苦絕望的哀鳴，四肢在沙地上狂亂地踢蹬，揚起大量沙塵，鞍上軍士被猛力掀飛，栽入鬆軟的沙窩裏掙紮不起。
    十幾條身影如同沙蜥蜴般從丘底溝壑的陰影裏猝然竄出。
    這支伏擊西軍偵察兵的人馬，身上皆披著與沙石同色的暗褐色皮甲，馬蹄上裹著厚布。
    他們動作迅捷無聲，在領頭一名騎手的短促呼哨聲中，毫不猶豫地分成數股，猛地紮進沙丘下方縱橫交錯、迷宮般的幹溝，四散而去。
    數騎殿後者更是猛拽韁繩，同時身體後傾，讓高速奔行的馬匹急刹車，馬的前蹄深陷黃沙裏麵後，接著又高高抬起，揚起大片沙土，借助西北風勢，黃塵“呼”地騰起一片嗆人的煙幕，模糊了李世輔的視線。
    “收攏陣型，偵察連套上馬鎧！前出警戒！”李世輔見狀，猛地豎起右拳，五指緊攥，大聲命令道。他的聲音帶著塞外風沙磨礪出的粗糲感，在風聲和馬嘶中清晰可聞。
    中軍旗幟立刻開始交叉擺動，號手吹出急促、高低相同的兩聲短音。
    整個龐大楔形陣列的動作瞬間加快，原本顯得略為鬆散的前後間距迅速被壓縮，金屬碰撞聲響成一片。
    偵騎們紛紛從輔兵手裏接過輕便的皮質馬鎧麻利地套在自己坐騎的頭頸和前胸位置。
    幾支小股騎兵先後脫離軍陣，向前方衝去。
    他們伏低身體，控著戰馬，緊緊貼著沙丘的緩坡根部向前疾馳，眼睛死死掃視著沙麵，尋找那些被刻意掃亂卻仍然留有斷續痕跡的蹄印，以及溝壑邊緣被匆忙踏落的流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