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船隊慢慢靠上了一處距離鳴沙十裏之外的碎石灘。
    “距灘頭一百步，準備涉水上岸。”副將傳令的聲音壓得極低。
    樓船底艙傳來鐵甲碰撞的細微聲響，士卒們正在做最後的戰前準備。
    有人仔細檢查馬鞍的每一個扣帶，有人反複擦拭槊尖，還有人往箭囊裏填入最後幾支箭矢。這些士卒都是嵬名光鋒親手操練的精銳，每個人都能在奔馳的戰馬上連發三箭而不失準頭。
    在這些鐵鷂子中間，有一個名叫理奴的年輕騎士，他是鐵鷂子十個隊長之一。
    此刻他正在為自己的坐騎“烏雲”梳理鬃毛。這是他從三百匹戰馬中親自挑選的河西駿馬，通體漆黑，神駿非凡。
    理奴還記得上船之前，鐵鷂子副統領嵬名光鋒在全軍麵前說的話：“爾等皆出自黨項貴胄，自幼習騎射，長於馬背。鐵鷂子乃大夏國之刃，此戰必勝，有死無退！”
    那一刻，三千鐵騎的怒吼似乎仍在腦海裏回蕩，理奴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韁繩，“烏雲”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動心情，側過頭來親昵地蹭了蹭理奴的臉頰。
    船底突然刮到河灘，停了下來，發出沉悶的響聲。
    嵬名光鋒第一個躍入齊腰深的濁水中，冰涼的河水瞬間浸透戰袍，刺骨的寒冷讓他精神一振。
    三千鐵鷂子緊隨其後，一個一個牽著戰馬下了船，涉灘而行。
    士卒們在流沙中踉蹌前行，瘊子甲摩擦的聲響完全被濤聲掩蓋。
    一個年輕士卒腳下打滑，險些被急流衝走，被身旁的老兵一把拽住。
    “穩住！”嵬名光鋒低聲喝道。
    一匹戰馬突然馬蹄打滑，側倒在了水裏，馬頭沒入水裏，拚命掙紮著發出沉悶的鼻息。
    馬甲太重，身旁的騎士拉了兩下沒拉起來，便毫不猶豫地揮刀斬斷韁繩。
    失去坐騎的騎士默默退出了隊伍，讓開了道路，向船上打了個手勢，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鐵鷂子不僅人均三馬，更有隨同自己的數名輔兵，待會自會有跟隨他的輔兵把備用馬送過來。
    黎明前的寒意刺入骨髓，東方天際已露出一線魚肚白。
    鐵鷂子在極短時間內就在灘頭完成列陣，士卒們迅速給戰馬卸去眼罩，檢查武器裝備。
    嵬名光跨上他那匹名為“閃電”的白色戰馬，戰馬披著重甲，鼻息噴出濃濃的白霧。
    他看了看身後的隊伍，慢慢舉起右手手中的鐵槊，向前猛地壓了下去。
    “鳴沙東，十裏外西軍大營。”
    三千重甲騎兵靜悄悄地跟在嵬名光鋒的身後，向鳴沙城摸了過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鳴沙城外十裏，宋軍寨牆上，哨塔高聳。
    一名年輕的西軍哨卒裹緊棉衣，不住地嗬著白氣搓手。
    天氣太冷，火槍的槍杆都凍得粘手。
    忽然，遠處東南方向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不斷靠近。
    “老王叔，你看那邊……那是什麽？黑乎乎地看不太清。”年輕哨卒眯著眼，努力想看清。
    旁邊被稱為老王叔的老哨卒原本靠著垛口打盹，聞言一個激靈，猛地站直身體，手搭涼棚極目遠眺。
    似乎有一些影影綽綽的黑影正在移動，數量越來越多，隱隱還能聽到某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摩擦聲。
    老卒的臉色瞬間變了。
    “敵襲！敲鍾！快！”他嘶啞著喉嚨大吼，一把抓起身邊的硬弓。
    此時，鐵鷂子離西軍營寨已經不到二裏。此時，正在整隊，擺出了衝鋒陣型。
    被師長左嵩留在鳴沙城下的一團長王敢，這幾天心情十分沉重。
    強攻鳴沙不下，兄弟們死傷慘重，自己這個主力團幾乎被打殘。
    師長左嵩把同樣損失不小的二團劃撥了一部分給自己補充了兵力後，帶了剩餘主力去了靈州主戰場，卻把自己留下監視鳴沙的夏軍……
    先鋒團打成了後衛團，這滋味讓王敢心裏難受，好幾天夜不能寐。
    今天好不容易睡著，卻又被尿意憋醒，王敢罵罵咧咧地走出營帳。
    王敢十七歲從軍，一路摸爬滾打，從普通士卒憑軍功升到團長，這個三十多歲的老行伍，此刻正提著褲子，眯著惺忪的睡眼望向黃河方向，朦朧的霧靄中似乎有黑影在移動。
    “直娘賊……”他嘟囔著係褲帶，忽然感覺到腳下地麵傳來細微震動，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瞬間警覺起來。
    突然，哨塔上的示警銅鑼被急促地敲響，又戛然而止，接著年輕哨兵的咽喉就被一支狼牙箭射穿，屍體從塔上墜落，發出沉重的悶響，
    鐵甲騎兵如潮水般湧來，馬刀在微弱的晨光中閃著寒光。
    霧靄驟然被撕裂！
    王敢迅速奔向弩台，慌亂中踩翻粥鍋也渾然不覺。滾燙的米粥濺到腿上，他卻顧不上疼痛。他聲嘶力竭地呼喊：“敵襲！全軍迎戰！”
    警鍾聲淒厲地炸響，瞬間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靜！
    西軍士兵們從營帳中蜂擁而出，各級軍官的吼叫聲此起彼伏。
    “整隊！整隊！”
    “火槍手！上前！”
    “快！堵住柵欄缺口！”
    火槍手們撲到營寨的木柵欄後，按防禦陣型迅速整隊，開始緊張地裝填彈藥。
    二裏地，對於鐵鷂子的全速奔襲來說，真的隻需片刻功夫。
    西軍士兵的三排火槍陣隻來得及射出一輪，玄甲騎兵的前鋒便凶猛地撞翻了西軍的營柵。
    木製的營柵和帳幕被馬蹄踏平，在重騎衝擊下碎裂四濺，混亂中少數反應稍慢的士卒剛剛衝出，便被砍翻，鮮血染紅了帳篷布。
    大部分士兵剛從睡夢中驚醒，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這片地獄景象。
    “弓弩手上塔！長槍手結陣！”王敢嘶吼著拉過一麵櫓盾護身，同時抓起靠在帳邊的長槍。
    十幾個親兵迅速聚集到他身邊，組成一個小小的防禦圓陣。
    鐵鷂子的衝鋒陣型突然變化。
    前隊千騎繼續突進，左右各分五百騎呈鉗形迂回包抄。
    重騎踏過炊營，燃柴迸濺點燃帳幕，熊熊火光照亮了霧中鬼魅般的玄甲騎兵。
    空氣中彌漫著皮革燒焦的刺鼻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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