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賀蘭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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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靈州城的道路漫長而崎嶇。
    嵬名玥步履蹣跚,腹中的沉墜感日益明顯,往利賀真始終在她身側半步之遙,無聲地攙扶、指引。
    行至一處荒廢的烽火台殘垣暫歇時,連日來的悲痛、驚恐、勞累加之孕期的強烈反應一同襲來,她眼前一黑,軟軟暈厥。
    “小姐!”往利賀真搶步上前,沉穩地托住她下滑的身軀,那雙慣於握刀的手,此刻卻輕柔而堅定。
    當她從漫長的昏沉中醒來,天色已現微明。
    破敗的烽火台遮擋了些許風寒,往利賀真守在一旁,眼中布滿血絲,將水囊輕輕遞到她幹裂的唇邊。
    “賀真叔……”她聲音虛弱,帶著哽咽。
    老護衛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深邃而堅定的眼睛望著她,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早已安排好路線,低聲道:“前麵有個村落,我們得盡快趕到。”
    幾十個家丁和婢女都不願意離開,選擇留在嵬名玥身邊。
    數月之後,又到了飄雪的季節。
    賀蘭山北麓的離宮,早已失去了昔年夏宮應有的從容與奢華。
    凜冽的朔風卷著堅硬的雪粒,無情地抽打著殿宇的飛簷與廊柱,發出如同冤魂嗚咽般的尖嘯。
    宮牆之內,雖能暫避兵鋒,卻避不開那亡國陰影日益逼近的徹骨寒意。
    昔日用於宴遊的亭台樓閣,此刻擠滿了倉皇隨駕出逃的宗室、重臣及其家眷。
    人人麵帶驚悸,空氣中混雜著炭火、塵土以及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氣息。
    臨時充作朝堂的正殿,盡管燃著數個巨大的炭火盆,卻依然驅不散那侵入骨髓的冰冷。
    皇帝李乾順端坐於臨時設置的龍椅之上,身披厚重的貂裘,然而昔日君臨西夏的威儀,此刻已被深深的憔悴與難以掩飾的憂懼所取代。
    他才過不惑之年,兩鬢卻已過早地染上了霜色,眼窩深陷,難以言喻的沉重目光掃過殿下群臣。
    殿下,文武重臣分列兩側,袍服雖仍保持著朝廷禮儀,但許多人臉上已沒了往日的從容,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恐懼。
    最沉重的打擊並非來自遙遠的戰場,而是來自人心的驟然崩塌。
    就在不久前,加急軍報如同喪鍾般敲響:留守國都興慶府的兩位皇弟,濮王嵬名仁忠與舒王嵬名仁禮,未作抵抗便開城投降西軍!
    國都陷落,親王背降,這消息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離宮所有人最後一絲僥幸。
    “陛下!”一位須發皆白、身著宗室禮服的的老者顫巍巍出列,還未開口,老淚便已縱橫,“濮王、舒王,身為國族至親,世受皇恩,位極人臣……竟……竟做出此等背祖忘宗、寡廉鮮恥之事!臣……臣痛徹心扉,羞與之為伍啊!”
    他聲音哽咽,幾乎難以成言,充滿了屈辱與憤怒。
    李乾順的眼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憤怒、巨大的恥辱感、以及一絲被至親骨肉背叛的錐心之痛,在他胸中翻江倒海。
    但他作為一國之君,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地認識到,都城的投降意味著什麽。
    那不僅僅是失去一座城池,更是整個國家抵抗意誌的瓦解,是信仰的崩潰。
    “陛下,”麵容黝黑、神色堅毅、身著戎裝的老將仁多保忠沉聲開口。
    他雖年事已高,鬢角斑白,曾卷入皇族與後族的宮廷權利之爭而被解除了兵權,但其豐富的作戰經驗和在軍中的威望依然舉足輕重。
    他的聲音帶著武將特有的直率與鏗鏘:“興慶府雖陷,然我大夏立國百年,疆土遼闊,並非無險可守,更非無兵可用!”
    “賀蘭山天險在此,易守難攻。陛下宜立刻頒下詔書,火速集結河西、甘涼等地兵馬,尤其是敕令黑水鎮燕軍司和西涼府的精銳,星夜馳援,扼守通往離宮的各處要道隘口。”
    “同時,應速派能言善辯之使臣,攜重禮北上,聯絡漠北克烈、萌古諸部,陳明利害,乞求援兵。”
    仁多保忠慷慨陳詞:“隻要陛下穩坐中樞,號令嚴明,我大夏軍民必能同仇敵愾,憑借山河之險,阻敵於國門之外!屆時,再圖恢複,未為晚也!”
    這時,一位掌管國家財政與戶籍錢糧的大臣麵帶憂色出列。
    他的聲音沉重而無奈:“仁多老將軍忠勇可嘉,赤誠可鑒,然……然現實情勢,恐非僅憑忠勇可逆轉。”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興慶府乃我大夏立國之根本,財富匯聚之地,宗廟社稷所在。此番不戰而降,意味著庫府曆年積蓄、太倉存儲之糧秣、武庫之輜重,盡數淪於敵手,損失之巨,難以估量!此其一也。”
    “更堪憂者,濮王、舒王身為陛下胞弟,皇室至親,他們率先歸降,此例一開,如同堤壩決口,各地軍心、民心必然惶駭動搖。”
    “此外,諸如黑水鎮燕軍司的仁多孝忠、西涼府的慕洧、慕浚等邊鎮宿將,他們麾下兵強馬壯,平時就遠離中樞,如今在此巨變之下,是否還能如臂使指,絕對聽從離宮號令?”
    “倘若西軍挾大勝之威,再以濮、舒二王為招牌,廣發檄文,各地守臣、部落首領難免心懷異誌,觀望甚至效仿。”
    “屆時……我等困守這賀蘭山離宮,外無援兵,內乏糧草,豈非……豈非坐以待斃?”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許多本就心懷恐懼的大臣心頭。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竊竊私語,悲觀和投降的論調開始悄然蔓延。
    素以處事圓滑、深思熟慮著稱的禦史中丞薛元禮上前奏道:“陛下,臣等絕非不忠,實乃為社稷宗廟、為萬民百姓慮……”
    “近日聽聞,西軍統帥劉錡,雖用兵淩厲,然入興慶府後,對主動歸降的濮王、舒王可謂禮遇有加,並未大肆屠戮宗室、抄沒臣僚家產……”
    “眼下之勢,敵強我弱,已是明證,民心浮動,不可強壓。為今之計,或可暫避鋒芒,效仿古之勾踐故事,遣一能言善辯之重臣,前往接觸,探其虛實底線……”
    “若條件尚可,暫稱臣納貢,以保全宗廟社稷,延續國祚血脈。此乃權宜之策,忍一時之屈,待休養生息,國力稍有恢複,再圖後舉,未為遲也!此實為存國之上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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