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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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硯把車停進路邊田埂,此處沒有劃線也沒有停車場,那便憑著樸素的直覺的良心停車。
接近九點鍾,再不喊那兩人起床就不合適了。
合同沒簽,團隊專業度什麽的也就算了,能不能爭點氣,別讓人小瞧了呢?
他進門的時候才發覺想多了,師徒倆和幾個陌生男人正坐在桌上吃麵條。
卻也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人群之中,馮小軍抬頭的頻率過高。
按理說,食物味道不錯,不該分心才對。
順著目光看去,才發現原來是偷瞄——老板娘......的女兒。
更丟人了。
趁著人家沒察覺,陸硯敲了敲桌子
“踏馬的,出來做事能不能收斂點!”
“陸哥,我在看下一碗什麽時候做好......”
“...”
合理的,是自己多慮了。
早餐收尾,三人圍坐在客廳椅子上。
馮小軍手裏轉著茶杯,把鎮上景致數了個遍:
“慈雲寺塔得傍著晨霧看,‘拱橋塔影’才出得來;想吃‘水八仙’得趕早市,‘四碗茶’裏熏豆茶最講究,得配著芝麻和桔皮嚼……”
“行,到時候跟著你走。”
忙完早餐,老板娘依然沒空,上樓去清掃離開的客人房間,換洗床單被套。
離開了兩間房的客人,房間打掃和床上用品換洗......便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陸哥,我剛聽了個故事還不錯......是什麽來著?”
藤椅上,張野踢了踢,馮小軍立馬端正身子說道:
“是一段曆史典故。”
“你們倆?曆史?”
閑著也是閑著,陸硯示意接著往下講。
“咳咳,”
沉悶了一段時間的大學生又有了幾分勁頭:
“據說,野史記載,有一天周瑜喝多了,想起近日的屈辱,便對手下的刺客說‘諸葛亮小瞧我’!
並用手做了抹脖子的動作,示意去暗殺。忠心耿耿的手下點了點頭,並立刻招辦。
當晚,諸葛亮、小喬和周瑜就被神秘刺客暗殺了......這就是一計害三賢典故的由來!”
話一講完,張野直樂嗬:
“陸哥,聽懂了嗎?諸葛亮、小喬、我,嘿嘿......”
“...”
什麽爛俗諧音梗,他就沒聽過比這更冷的笑話!
接近十點的時候,老板娘出來打了聲招呼,摘下圍裙往竹籃裏塞了塊布,出門采買——
然後做午飯。
所以整個上午居然沒空!
等張野和馮小軍出去轉悠了一圈,三人又吃完午餐,才迎來了第二次正式商討。
四人,三男一女圍著木桌,對著坐。
陸硯開門見山:
“咱們不兜圈子,我敢說,你找的裝修團隊,沒一家報價低於二十萬,對嗎?”
沈秀娥眼皮都沒抬,指尖摩挲著桌沿的木紋。
這時沈語棠端著茶過來,腳步很輕,瓷杯擱在桌上,發出細響,後又垂著眼退出去。
結果對方還是不接茬。
“你這兒單間一百三十九,雙人間一百九十九,我不用你優惠。加上我們的夥食費,一個半月工期,算照顧生意,我們降價兩萬。”
這是實打實的讓利,就當旅遊了。
別看他們隻有三個人,就是三四百塊一天、雇來的工人再多,專業度難道就上得去了?
想吃非遺的招牌,就得做出文化的樣貌。
換作旁人,二十五萬能請到這水準的團隊,已是撿了大便宜。
張野拽了拽馮小軍的袖子,想往外走,陸硯抬眼掃過,眼神裏帶著‘不必’的示意。
這場談判本該私下談,他偏當著兩人的麵壓利潤,是打定主意自己少拿。
他們的工錢,還按老洋房的標準來......
老板娘,或者叫沈秀娥的女人目光漸漸失焦,身子一動不動,喉間滾出兩個字:
“謝謝。”
聲音輕得像怕驚著什麽......卻也沒說同意或不同意。
外麵,沈語棠隔會兒就從前台探出半張臉,撞見屋裏的視線又裝作巧合似的縮回去,來來回回,把那點焦灼露得徹徹底底。
陸硯突然意識到對方可能有難處,便讓他們去外麵轉轉。
兩人走後,綠茶的白氣嫋嫋纏上木梁。
陸硯端起杯子:“沈姐,別繞了,給句準話。”
“我......隻能給十一萬七。”
沈秀娥的聲音剛落,他指尖的茶杯晃了晃。
這已經不是壓價了,是把算盤珠子敲到了臉上——
他前期調研過當地工價和材料費,光基礎材料就得十來萬,這數連成本都兜不住。
一股火直衝天靈蓋,男人臉色沉得像要落雨,涵養繃得快要裂開:
合著前番揪扯和讓利是白說?
誠心來逗他玩的?
正待發作,女孩悄沒聲走過來,手裏捏著部舊手機,屏幕亮著,遞到麵前。
陸硯掃了眼,是賬戶頁麵,13,後麵四個數字,有零有整。
“一個半月工期,我們得留一萬塊應急,”老板娘的聲音低了些,“剩下那三千,是語棠下個月的學費。”
陸硯盯著屏幕,一陣無語。
拿個存款數據,他就會信了?而且誰家沒點難處?
可你們的家事,憑什麽攤到陌生人頭上?
十一萬七......他來這兒是做慈善還是倒貼?
“陸師傅,要不......我們用房費抵賬?”
她往前抬了抬頭,語氣裏總算帶了點軟意:
“您這樣的老板,一年總得出來遊幾次吧?我們的房,就按裝修前的價給您記著......”
陸硯心裏嗤笑。
嗬,總算肯說句客套話了。
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沒好處時嘴比蚌殼還緊,這會兒倒想起恭維人了。
瞥了眼旁邊垂著頭的女孩,終究把到了嘴邊的硬話咽了回去,隻搖了搖頭,起身就往前台走:
“房費我去結了。”
“等等......”
她眼裏的精明淡了些,多了點懇意:“其實......也能給到十七萬七!”
陸硯眉頭挑了挑。
如果,如果再從自己的收入裏扣除三千塊......踏馬的,踏馬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來都來了......好人做到底?
歎了口氣,真是服了這女人,還是被她坑了三千塊。
“老板娘,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語氣剛要緩和下來,不料還有變故——
“你要是肯幫忙墊付十萬塊的話......”
砰!
陸硯的手重重撐在前台櫃上,腦回路瞬間炸開,一度覺得自己並沒有來到一個經濟富饒的城市.......
哦對了,這裏是城鎮,本來就算不上太富饒。
可也不至於到這份上吧?把他當冤大頭宰呢?
跟緬甸比都嫌離譜!
......
“張哥,陸師傅那邊……好像談得不太順?”
馮小軍踢著田埂上的碎桑枝,每一步都帶起小團土霧。
張野抄著兜,踩著邊上的枯草往前走,慢悠悠道:
“想那麽多幹啥?跟著陸師傅,聽指揮就行。”
風從桑田裏鑽出來,吹得葉片沙沙響,遠處的長漾湖泛著灰藍的光。
“我是覺得……要不我這趟工資少要點?我好多同學實習,一個月三千塊都算多的,還有倒貼錢學東西的呢。”
他撓了撓頭:
“小子,你要是家底厚實,樂意貼錢換經驗,那也成啊。”
說罷輕歎一聲,然後拍著馮小軍的肩膀,“我可不行,上有老下有小的,少一分都得掂量掂量。”
無疑,這句話是誠懇的。
上海的不吃香菜們可是嗷嗷等著他賺錢。
賺得多,就照顧小的;賺得少,就補貼老的。
兩人繞過灣口,忽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響,白牆黑瓦的村落裏,是南浦浜村的蠶農翻整桑田。
順著風飄過來,還有水鳥掠過湖麵時的撲棱聲,把田埂上的安靜撕出一道溫柔的口子。
“小軍你看,那戶人家屋頂曬著棉花呢,白花花的像......女人的什麽?”
......
“你——”
“算借的,我們打借條,我的店肯定跑不了。”
算了算賬,陸硯知道對方打的什麽主意
無非是知道他手藝過關,加上女兒在學緙絲,到時候申請非遺補貼嘛。
路上就知道了,政府補貼百分之三十,之前壓著沒說,懶得跟她還價罷了。
血壓有點高,他深知這時候不能帶著情緒開口。
“我出去透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