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賬目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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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如沸,穿透雕花窗欞,在議事廳金磚地麵上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聲網,混著廊下銅盆裏睡蓮的甜膩氣息,蒸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侯爺的指節叩在酸枝木案頭,篤篤聲響裏,攤開的賬本嘩啦啦抖著頁腳,墨跡未幹的赤字在明晃晃的日頭下泛著刺目紅光,像極了薑柔方才咳在絹帕上的血點。
    “綢緞莊虧損百兩,米行賬銀對不上。”侯爺喉頭滾過悶雷般的低吼,魚尾紋深刻的眼角狠狠抽著,“婉丫頭,你就是這麽管家業的?”
    薑婉垂眸望著賬本上突兀的紅痕,指尖輕輕撫過“損耗”二字邊緣毛糙的紙紋。三日前她親手用鎮紙壓平的賬冊,此刻卻像被暴雨泡過的枯枝,皺巴巴蜷在案頭,那些被篡改的數字張牙舞爪,墨跡暈開的弧度還帶著潮氣——分明是昨夜新填的痕跡。屏風後傳來細不可聞的呼吸聲,繡著並蒂蓮的月白裙角在鎏金屏風縫隙裏晃了晃,像條藏在暗處的蛇。
    “父親容稟。”她福身行禮,湖藍廣袖掃過青磚,帶起一縷若有若無的沉水香。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香方,她今早特意多撒了些在熏籠裏,“這些賬目半月前核對時並無差錯,且都蓋了驗訖章。若說虧損……”
    “夠了!”侯爺抓起紫銅鎮紙砸在檀木桌上,木屑飛濺間,鎮紙邊緣的瑞獸紋磕出道白印,“你妹妹跪在我書房整整一夜,捧著賬本哭得雙眼通紅!她說前日去庫房清點,發現貨物與賬冊相差甚遠,這才……”
    屏風“嘩”地掀開,薑柔跌跌撞撞撲到侯爺腳邊,鬢邊絹花歪得幾乎墜地,露出耳後新添的紅痕——定是昨夜急著篡改賬目,被秋菊的燭台燙的。她膝蓋磕在金磚上,發出悶響:“父親,姐姐平日裏操勞,柔兒本不想多事。可這些虧空若是被禦史台知曉,侯府的臉麵……”她突然劇烈咳嗽,指尖綻開幾點血漬,卻在抬眼間與薑婉目光相撞,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住口!”薑婉上前兩步,素白裙擺掠過薑柔蜷曲的手指,腕間玉鐲輕響。她指尖點在“虧損記錄”處,墨色在陽光下透出淡淡草酸黃:“妹妹說核對到寅時?可這墨跡分明是卯時以後所書。且這簪花小楷的筆鋒……”她袖中滑落的月白帕子蓋住薑柔慌亂縮回的手,“與妹妹前日抄寫《女誡》時,在‘夫者,妻之天也’句尾頓筆的習氣如出一轍。”
    薑柔臉色驟變,指甲深深掐進侯爺衣擺,金絲繡線在她掌心繃出細痕:“父親,她血口噴人!定是發現事情敗露,故意拿字跡做文章!”
    “還敢狡辯!”侯爺甩開她的手,轉身將一摞羊皮紙摔在薑婉麵前,封蠟裂開的脆響裏,綢緞莊朱紅印鑒刺得人眼眶發酸,“掌櫃今早差人快馬送來密信,說有人持我手諭調走二十匹雲錦!你且說說,這手諭上的朱砂印,為何蓋得這般歪斜?”
    薑婉展開信紙,在“持信者佩戴並蒂蓮銀鐲”一行小字上頓了頓。日光斜斜切過薑柔腕間,那對李氏陪嫁的銀鐲正隨著她顫抖輕輕碰撞,蓮花瓣邊緣還沾著些草酸痕跡——與她方才在賬本上所見的褐色斑點分毫不差。
    “父親可還記得,妹妹十三歲生辰時,曾央母親將這對鐲子改小?”她聲音輕緩,卻像把細刀剖開綢緞,“匠人在蓮花蕊裏刻下的‘柔’字,此刻怕是還沾著新填的金粉。”
    薑柔猛地捂住手腕,銀鐲與青磚相撞,碎成兩截。李氏從偏廳衝出來,月桂院的檀香還沾在衣褶裏,卻掩不住眼底的驚惶:“老爺!就算柔兒去查賬,也是為了侯府著想!這丫頭掌家以來獨斷專行,分明是想架空我們母女……”
    “母親這話說得有趣。”薑婉打斷她,從錦囊裏取出個細頸瓷瓶,瓶口還沾著褐色粉末,“三日前,阿福在賬房後巷撞見秋菊,她懷裏掉出的草酸瓶上,正繡著妹妹慣用的纏枝蓮紋樣。”錦帕展開,露出幾星斑駁痕跡,“至於雲錦——”她轉向管家,“張叔,庫房的封條可還完好?”
    老管家顫巍巍點頭,從袖中取出半片火漆:“今早跟著大小姐去查庫,原封未動。那二十匹雲錦,好端端在樟木箱裏擱著呢。”
    侯爺的臉色由青轉白,盯著薑柔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劍。薑柔癱坐在地,眼淚砸在賬本上,暈開一個個墨色小團:“父親,我隻是想證明自己!這些年姐姐處處壓我一頭,侯府上下都隻看得見她的好,可我才是……”她忽然噤聲,望著侯爺攥緊的拳頭,喉間發出細不可聞的嗚咽。
    “證明自己?”侯爺抄起茶盞砸向立柱,茶盞砸在立柱上,碎成三瓣,殘茶順著柱身蜿蜒而下,在青磚上洇出暗褐色的淚痕,恰似薑柔此刻的臉色。“你母親中飽私囊時,你在一旁研磨;她調換繈褓時,你在一旁望風!如今竟敢栽贓嫡姐,當侯府是你們母女的戲台?”他轉向薑婉,目光裏的雷霆漸息,“婉丫頭,你說該如何處置?”
    薑婉福身行禮,廣袖垂落如靜水:“按家規,禁足期間篡改賬目當杖責三十。但念在妹妹……”她頓了頓,望著薑柔突然亮起的眼底,“不如讓她去庫房,每日卯時起清點貨物,直至將功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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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休想羞辱我!”薑柔尖叫著撲過來,卻被鐵鏈扯得跌坐在地。她望著侯爺冷硬的臉色,突然笑起來,笑聲裏帶著破罐破摔的狠戾:“好啊薑婉,你得意什麽?總有一天……”
    “夠了!”侯爺甩袖走出議事廳,袍角帶起的風掀亂賬冊,“就按你說的辦!李氏教子無方,再禁足兩月!從今日起,侯府賬目非婉丫頭親筆簽押,一概無效!”
    暮色漫過飛簷時,薑婉站在庫房門前。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薑柔身上織出明暗交錯的格子,她正踮著腳夠最高處的綢緞,鐵鏈嘩啦聲裏,露出腳踝上新鮮的勒痕。秋菊捧著燭台站在一旁,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長,像兩根搖搖晃晃的野草。
    “姑娘,您早就料到她會動手?”綠蘿將披風披在薑婉肩頭,指尖觸到她袖中緊攥的玉佩——那是母親臨終前塞進她手裏的,雙麵繡著並蒂蓮,與薑柔的銀鐲原是一套。
    “她若不想一輩子困在聽雨軒,就必定會鋌而走險。”薑婉望著夜空中的弦月,想起今早王賬房偷偷塞給她的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柔姑娘要買草酸”。她讓人在賬房暗格裏換了假賬本,又在庫房設了雙重封條,隻等薑柔自投羅網。
    遠處更夫敲著梆子走過,“咚——咚——”的聲響裏,薑柔突然轉身,眼底映著月光的冷冽:“薑婉,你以為贏了?”
    她沒有回答,隻是轉身離去,聽著身後鐵鏈拖地的聲響漸遠。廊下燈籠次第亮起,暖黃光暈裏,綠蘿輕聲道:“姑娘,柔姑娘方才那眼神……”
    “深宅裏的眼神,哪有不帶刀的?”薑婉撫過腰間玉佩,蓮花瓣邊緣還留著母親的體溫,“但她忘了,這侯府的刀把,如今在誰手裏。”
    夜風卷起簷角銅鈴,叮鈴聲響裏,議事廳的燭火又亮起來。薑婉知道,這場風波過後,侯爺書房的密檔櫃裏,會多幾本用藍綾封皮的賬冊。而她的妝奩裏,也會多一枚刻著“薑氏嫡女”的驗訖章——那是今早侯爺讓人悄悄送來的,同來的還有句話:“婉丫頭,侯府的天,該由你來撐了。”
    月光淌過青石板,在她身後織就一條銀色的路。她踩著月光前行,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空蕩的回廊裏回響,忽然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話:“在這深宅裏,要想不被人當棋子,就得先成為執棋的人。”
    蟬鳴聲漸弱,遠處傳來更夫報子時的喊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薑婉摸了摸袖中那份未拆開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薑柔不會知道,她讓人追回的雲錦裏,藏著二皇子府的織金紋樣。而這場賬目風波的背後,恐怕不隻是庶姐爭寵那麽簡單。
    但那又如何?她低頭看著腕間溫潤的玉鐲,那是父親今早特意讓人從庫房取出的母親遺物。深宅裏的暗流永遠不會停歇,但她已不是初入侯府時那個任人拿捏的小女孩。
    “綠蘿,明日讓賬房先生把各院月例減半。”她輕聲吩咐,“順便告訴廚房,給聽雨軒送些祛暑的綠豆湯——畢竟,我的好妹妹,還要在庫房清點整整三個月的貨物呢。”
    綠蘿應聲而去,廊下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晃,將她的影子投在金磚地上,像株在夜色中舒展根係的蓮花。深宅的夜依舊漫長,但她知道,黎明總會來的——而她,終將在這深宅的泥沼裏,開出最皎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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