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裹挾著萬鬼的尖嘯倒灌酆都城，渾濁的浪頭拍打著殘存的殿宇基座。沈月棠踏著一塊漂浮的青銅門殘骸，弑天刃幽暗的鋒刃在昏光裏吞吐著寒芒。不遠處，那具刻有“天罰”二字的青銅巨棺半沉在汙濁的水流裏，棺蓋縫隙裏不斷滲出粘稠如墨的黑霧，帶著不祥的甜腥氣。
    “青漓！”沈月棠朝著在另一側斷壁上竭力維持結界的九尾聖女高喊，“替我穩住這濁流三息！”
    青漓銀牙緊咬，九尾齊張，磅礴的妖力化作巨大的青色狐火屏障，暫時阻斷了洶湧撲向青銅棺的汙濁河水。浪頭與狐火碰撞，發出刺耳的滋滋聲，蒸騰起大團腥臭的霧氣。就在這短暫的空隙，沈月棠動了。
    她足下發力，腐朽的青銅殘片應聲碎裂。弑天刃發出一聲裂帛般的尖嘯，刃身上流淌的暗紅血紋驟然熾亮，仿佛活了過來。沒有花哨的招式，隻有凝聚了她此刻全部意誌與殘餘神力的一記豎劈！刀光如一道撕裂幽冥的黑色雷霆，帶著斬斷因果、破滅虛妄的凶戾意誌，狠狠斬落！
    “鐺——嗡——！”
    刺耳欲聾的金鐵交鳴炸響，狂暴的衝擊波呈環形擴散，瞬間將周圍渾濁的忘川水排開，形成一個短暫的空腔。青銅棺蓋應聲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並非被完全劈開，而是像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沿著那道刻痕生生撕扯開來！
    “呃啊——！”
    一聲痛苦而悠長的呻吟，帶著跨越千年的疲憊與迷茫，從棺內黑暗的深處傳出。那聲音空靈又虛弱，仿佛隨時會消散在幽冥的陰風裏。
    黑霧劇烈地翻滾湧動，一個纖細的身影掙紮著從棺內坐起。她穿著一身早已失去光澤、布滿裂紋的瑤池仙宮製式霓裳，長發枯槁如深冬水草，散亂地披在瘦削的肩上。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臉——那輪廓，分明與青漓有七分相似！隻是更加蒼白，更加空洞，如同一個被歲月磨去了所有生氣的精致人偶。她的雙眼緊閉著，眼窩深陷，似乎從未睜開，又或者……早已失去了睜開的可能。
    “你是誰？”青漓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妖力屏障都隨之波動了一下。棺中女子的氣息讓她感到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悲傷。
    棺中女子似乎被青漓的聲音觸動，緊閉的眼睫劇烈顫動起來。她摸索著，抬起枯瘦的右手，動作僵硬而遲緩。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點幽藍的火苗，毫無征兆地在她蒼白的指尖“噗”地燃起。
    那火焰極小，卻散發出一種凍結神魂的寒意，幽幽藍光瞬間成為這片渾濁幽冥中唯一的光源，映照著沈月棠凝重的臉和青漓驚疑不定的眼眸。火焰無聲地跳躍著，沒有一絲溫度，反而將周圍的空氣都凍結出細碎的冰晶。
    “看……”棺中女子幹澀的嘴唇艱難地開合，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隨著這聲低語，那點幽藍的火焰猛地一漲，光暈驟然擴散，在三人麵前形成了一幅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動態畫麵——
    瑤池仙宮，瓊閣深處。
    仙霧繚繞的靜室內，彌漫著蟠桃仙釀的清甜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死寂。瑤池仙君端坐在玉髓打造的雲床之上。他依舊穿著那身象征三界至尊的九章華服，頭戴通天冠，麵容卻已不複往日的威嚴與從容，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深深的皺紋如同幹涸河床的龜裂，爬滿了他曾經光潔的額頭和臉頰，皮膚下隱隱透出令人不安的黑氣。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震碎，仙君之軀竟在微微顫抖。
    一個身影恭敬地跪在雲床之下，雙手高擎著一個流光溢彩的蟠龍玉盞。盞中盛著半透明的琥珀色仙釀，散發出濃鬱的生命氣息。是國師！此時的他，麵容沉靜如水，眼神專注而恭順，全然不見平日的深不可測。
    “仙君，此乃臣耗盡心血，以九千年蟠桃蕊心、昆侖不死泉，佐以……三滴臣之本命精元煉製的‘續魂引’，或可……”國師的聲音低沉而懇切，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
    仙君艱難地抬起渾濁的眼，目光落在玉盞上，又緩緩移向國師那張看似無比忠誠的臉。灰敗的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難以形容的弧度——不是欣慰，不是感激，更像是一種洞悉一切後疲憊到極致的自嘲。
    “嗬……”一聲極其輕微、帶著濃重痰音的冷笑從仙君喉嚨深處擠出。他微微向前傾身，伸出枯槁如樹枝的手，接過了那盞承載著“續命”希望的玉液。
    畫麵陡然拉近，聚焦在仙君接過玉盞的手指上。那枯瘦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細微的顫抖清晰可見。他舉盞至唇邊，動作緩慢得如同凝固。
    就在那琥珀色的液體即將觸及他幹裂嘴唇的刹那，異變陡生！
    仙君那雙渾濁的、幾乎失去神采的瞳孔深處，猛地爆發出一點針尖大小的、純粹到令人靈魂凍結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擁有生命，瞬間擴散，吞噬了他瞳孔中最後的光亮。緊接著，無數道比最深沉的夜色還要濃稠、還要汙穢的粘稠黑影，如同瘋狂的毒蛇，猛地從他的眼、耳、口、鼻七竅之中狂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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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吼從仙君扭曲的喉嚨裏爆發出來，震得整個靜室都在顫抖。他手中的蟠龍玉盞脫手墜落，“啪”地一聲摔得粉碎，琥珀色的“續魂引”潑灑在冰冷的玉髓地麵上，瞬間被地麵貪婪地吸收，隻留下一片迅速幹涸的深色印記。
    那些噴湧而出的黑影並未消散，反而在仙君頭頂上方瘋狂地匯聚、扭曲、蠕動，如同一個正在誕生的汙穢漩渦。仙君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華貴的九章仙袍被體內湧出的黑氣撐得鼓脹起來，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條黑色的蠕蟲在鑽行。他臉上那抹洞悉一切的嘲諷徹底凝固，被極致的痛苦和一種無法言說的驚駭所取代。
    而跪在下方的國師，此刻緩緩地、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他臉上所有的恭敬、憂慮、沉靜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漠然。他的嘴角，向上彎起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弧度。他平靜地注視著仙君在黑影侵蝕下痛苦掙紮，看著那象征三界至尊的軀體如同被吹脹又泄氣的皮囊般迅速幹癟、腐朽。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仙君頭頂那團瘋狂蠕動的黑影旋渦，做出了一個“收”的手勢。
    無聲的吸力爆發！那團由仙君生命精華與神魂被汙染後形成的汙穢黑影，如同找到了歸宿，瘋狂地湧向國師的掌心，順著他的手臂鑽入他的體內！國師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臉上浮現出混雜著痛苦與極致愉悅的扭曲表情，他的氣息隨著黑影的湧入而節節攀升，變得更加幽深、更加不可測。他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散開，幾縷發絲無風自動，纏繞著絲絲縷縷尚未完全吸收的黑氣，雙眼中更是黑芒吞吐，如同兩座即將噴發的深淵火山。
    當最後一絲黑影被吞噬殆盡，瑤池仙君那曾經偉岸的身軀，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撐的朽木，“噗”地一聲輕響，徹底化為一小撮散發著惡臭的黑色灰燼，飄落在冰冷的雲床之上。一代仙君，就此隕落，形神俱滅，連一絲真靈都未能逃脫。
    靜室之內，隻剩下國師一人。他緩緩放下手，閉上雙眼，似乎在回味著那吞噬仙君本源帶來的力量與滿足。片刻後，他睜開雙眼，眸中的黑芒已然內斂，卻更顯深不可測。他俯下身，動作優雅而精準，從那攤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灰燼中，拈起了一顆龍眼大小、通體渾圓、色澤如凝固血液的寶珠——赤瞳珠！珠體內部，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金色光點在痛苦地掙紮、流轉，發出無聲的哀鳴，那是仙君最後殘存、被強行禁錮壓縮的純淨神魂碎片！
    國師凝視著掌中這枚以仙君性命煉就的寶珠，嘴角那抹殘酷的笑意更深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收起，仿佛收藏一件稀世珍寶。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容地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袍，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悲天憫人、深不可測的國師麵具，仿佛剛才那吞噬仙君的一幕從未發生。
    指尖的幽藍火焰猛地一暗，隨即徹底熄滅，仿佛耗盡了最後的力量。那令人窒息的回溯畫麵也隨之消散，隻留下忘川水倒灌的轟鳴和遠處萬鬼的哭嚎，以及一片死寂的沉默。
    “噗！”棺中女子身體劇烈一晃，猛地噴出一口沒有溫度的、近乎透明的幽藍血液，濺落在冰冷的青銅棺沿上，瞬間凝結成細碎的冰晶。她本就搖搖欲墜的氣息迅速萎靡下去，枯槁的身體向後軟倒，重新陷入棺內的黑暗，那雙緊閉的眼，仿佛再也沒有力氣睜開。
    “原來……如此……”青漓的聲音幹澀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妖力屏障劇烈波動，幾乎要潰散。真相帶來的衝擊遠比任何攻擊都要沉重。
    “赤瞳珠！”一聲尖銳、貪婪、蘊含著無盡狂喜與黑暗欲望的嘶吼撕裂了短暫的死寂！
    一道墨綠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翻滾的黑霧中電射而至，速度快到隻在視野中留下一道扭曲的殘影！目標直指青銅棺中女子身邊漂浮的那顆赤瞳珠！正是國師！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半分平日的仙風道骨，五官因極度的渴望而扭曲變形，雙眼隻剩下純粹的、燃燒的貪婪黑焰。他枯瘦的爪子裹挾著濃鬱的、令人作嘔的屍腐與陰煞氣息，撕裂空氣，眼看就要抓住那顆蘊含著仙君最後神力的寶珠！
    “休想！”沈月棠的怒吼如同雷霆炸響！弑天刃早已蓄勢待發，刀身血紋怒放，化作一道撕裂幽冥的猩紅匹練，後發先至，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悍然劈向國師抓向赤瞳珠的手臂！刀鋒未至，那凶戾的殺意已讓國師手臂上的墨綠袍袖寸寸碎裂！
    “滾開！”國師厲嘯，另一隻手猛地揮出，袖中瞬間湧出九條凝如實質、粗如兒臂的漆黑鎖鏈！鎖鏈並非凡鐵，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扭曲蠕動的咒文，散發出禁錮神魂、吞噬生機的恐怖氣息。鎖鏈的盡頭，赫然連接著一個在粘稠黑暗中痛苦翻滾、無聲咆哮的巨大混沌虛影！那虛影沒有固定的形態，隻有無盡的混亂、饑餓與毀滅的意誌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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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鐺！鐺！鐺！
    弑天刃的猩紅刀光狠狠斬在三條攔截的鎖鏈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金鐵轟鳴和刺目的能量火花！狂暴的衝擊波再次將渾濁的忘川水排開。鎖鏈劇烈震蕩，上麵蠕動的咒文光芒明滅不定，竟硬生生擋住了弑天刃這含怒一擊！但另外六條鎖鏈，如同毒蛇般繞過刀光，無視空間距離，前端驟然化作六張布滿獠牙的漆黑巨口，狠狠咬向那顆懸浮的赤瞳珠！
    “不！”青漓目眥欲裂，九條狐尾燃燒著本源妖火，不顧一切地掃向那些鎖鏈巨口。
    然而，還是慢了一瞬！
    噗嗤！噗嗤！
    其中一張巨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將赤瞳珠吞了進去！另外五張巨口緊隨其後，瘋狂撕咬著那根鎖鏈前端，仿佛在爭搶、在吞噬！鎖鏈劇烈地顫抖、膨脹，如同一條吞下了巨物的蟒蛇。鎖鏈盡頭連接的那個混沌黑影，猛地發出無聲的咆哮，形態變得更加凝實、更加狂暴，散發出的混亂與吞噬氣息驟然暴漲，如同一個被投入了薪柴的饑餓熔爐！
    “哈哈哈哈！成了！本源！無上本源！”國師發出癲狂的大笑，他的身體也隨之膨脹了一圈，墨綠袍服被撐裂，裸露的皮膚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劇烈搏動，雙眼中燃燒的黑焰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周身的氣息如同爆炸般節節攀升，幽冥的陰風被他恐怖的氣勢攪動，形成一個個小型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旋渦。那九條鎖鏈嘩啦啦作響，如同九條興奮狂舞的毒龍，貪婪地汲取著吞噬赤瞳珠後反哺而來的磅礴力量。
    “青漓！鎮住忘川！”沈月棠的聲音冰冷刺骨，弑天刃在她手中發出嗜血的嗡鳴。她死死盯著那根吞噬了赤瞳珠的鎖鏈，以及鎖鏈盡頭那個膨脹、咆哮的混沌黑影，眼中燃燒著焚盡一切的怒火與決絕。新的風暴，已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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