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廣化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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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寺廟門前,年久失修的門樓已塌了一半,殘破的牌匾隱約還能辨出“廣化寺”三字。
    殘存的一副對聯尚算完整:威靈鎮四方!
    顯然,這是下聯,上聯早已破碎成瓦礫,無法辨認。
    此處戰亂頻仍,人命如草芥,百姓流離失所,就連這座寺廟也難以維持香火,搖搖欲墜。
    張繡不明所以地跟在顧天身後,總覺得對方行為怪異,似乎是想到什麽便立刻付諸行動。
    廣化寺兩側的圍牆已然坍塌,盡管門戶緊閉,但從破損處依舊可以輕易進入。
    “敲門。”顧天說道。
    張繡揉了揉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又看了看四周空曠的廢墟,眼神中帶著疑問,仿佛在質疑顧天為何如此行事。
    顧天補充道:“唯有盜賊才會翻牆而入。”
    張繡打量著這座破敗不堪的寺廟,暗忖:這裏會有什麽值得竊取的東西呢?
    即便如此,他還是走上前去敲擊寺門。
    然而許久無人應答,張繡隻好不停地敲擊,時間過去近半時辰。
    突然,嘎吱一聲,寺廟大門被一名滿嘴油膩的大漢從內推開,口中咒罵連連:“操,你們是不是有毛病?這地方哪值當敲門?淨打擾老子休息。”
    他吐出一塊啃得幹幹淨淨的骨頭,衣著舉止全然不像出家人,反倒像市井潑皮。
    “喲,還有兩匹馬,不錯啊!帶走,把它們牽到後院去!”大漢雙眼放光。
    見顧天二人毫無反應,他抽出背後斷裂的刀,猛地插入門板:“看什麽看?知道這是什麽嗎?老子現在就在,懂不懂?趕緊照做,心情好就饒你們一條命,否則……哼!”
    張繡無奈地看著顧天,心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鏘!
    顧天拔出腰間赤霄劍,向上一挑,將大漢插入門縫的武器劈成兩段。
    門被劈開半截,另一半仍掛在門框上。
    顧天模仿著那大漢的動作,將赤霄猛地插入木門,鋒利的劍刃瞬間穿透三寸厚的木板。
    他以相同的語氣問道:“可識得此物?”
    片刻怔愣後,大漢撲通跪下,連聲求饒:“好漢饒命!”
    寺門開啟,自稱周永的大漢引他們入內,廣化寺規模不大,進門便是四方庭院。
    兩側廂房殘破不堪,坍塌在地上,雜草叢生,顯然已荒廢許久。
    中間兩株柏樹傲立,即便寒冬,依然綠意盎然。
    正中的大殿與東南角的鍾樓較為完整。
    殿內隱約可見火光,寺中其他僧人很快得知來了新人。
    男女老少紛紛湧出,聚集在庭院,打量著與寺廟格格不入的顧天二人。
    庭院裏擠著三四十人,其中有幾位身著僧袍的僧人,本就不稀奇,畢竟這裏是廟宇。
    此外,還有衣衫破舊、麵黃肌瘦的婦孺,像是避難至此的流民,被僧人收留,這說得通。
    然而,另一群衣著油膩、氣勢洶洶的壯漢顯然是與周永同夥的流寇,雖生活無憂,但衣著邋遢。
    人群中還混雜著幾名身著儒衫的讀書人,單獨來看不奇怪,但齊聚一處便顯得詭異。
    “趕路耽擱,想借宿一夜,不知可否?”顧天開口,望向僧人們。
    然而僧人們看向周永那一夥健壯的流寇,流寇又盯著人數最多的流民。
    流民的目光最終回到僧人身上,長久無人應答。
    這種僵局令顧天感到荒誕至極。
    顧天認為和尚是此地的主人,但和尚卻不得不看流寇的臉色行事,畢竟流寇的實力更強。
    而流寇則認為流民已過多,誰會願意讓出地方呢?
    流民終究還是聽從了收留他們的和尚的建議,世間百態,無奇不有。
    最後還是由老和尚出麵回應:“寺中已無住處,也無食物。
    若兩位不介意,可在院中暫時歇息一夜。”這便是接受了顧天二人。
    眾人各自歸位,佛堂大殿內擠滿了人,幾乎所有人都在地上躺臥。
    大殿中央供奉著一尊泥塑佛像,雖然表麵的金漆已剝落,但其麵容依然慈悲。
    殿內擺放著一隻香爐,爐中僅有幾縷即將熄滅的香煙,以香爐為界限,左右分明。
    左邊是流民,右邊是流寇,中間是和尚,實在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供歇息。
    兩邊都燃著篝火,隻是左麵的鍋中熬煮的是淡而無味的野菜湯,右麵的火堆上卻烤著香氣四溢、油光閃閃的肉食。
    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張繡神情凝重,不知在思索什麽。
    這般場景,是他從前難以想象的。
    大殿兩側,還有四尊怒目金剛,麵目猙獰,但對於不怕死的寺中之人來說,這並不構成威脅。
    金剛怒目,四肢殘缺,露出內部的泥胎,亂世之中,連它們自身都無法保全。
    顧天的目光停留在一尊手握雙戟的金剛上,黑沉沉的戟身布滿蛛網,顯然許久無人清理。
    先前所見的兩股直衝雲霄的黑氣便源於此處。
    飛升之門,開啟!
    雙鐵戟,镔鐵鍛造,雖為下等皇室之器,卻也鋒利異常。
    此戟正合典韋使用,他正缺一件趁手兵器。
    不知是命運使然,還是天意如此,既已相遇,廣化寺中的眾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在下滕子明,豫州人士,時運不濟,淪為草寇。聽聞周永提及兩位英勇非凡,特來結交。”話音未落,一位壯漢自草莽間走出,左手持羊腿,右手捧濁酒,遞至顧天麵前。
    顧天與張繡衣飾華貴,乘騎而行,顯然非富即貴,定有財貨傍身。
    但顧天方才顯露的一手,令滕子明等人不敢輕舉妄動。
    即便如此,若能設法讓他們有所施舍,也可得些許好處,落到今日這般境地,也屬無奈。
    不論所得是劫掠還是乞討,隻要有所獲,便是好事。
    顧天接過滕子明遞上的羊腿,撕下一截烤得焦香的肉條,於眾人眼前細細品嚐。
    外酥內嫩,流寇們的烹飪技藝確實令人稱道,隻是口味稍顯清淡。
    畢竟鹽巴稀罕,但這並未影響周圍眼巴巴盯著顧天吃肉的人們吞咽口水。
    這些流民在這亂世,連粗糧都難得,遑論肉食。
    這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然而,更讓人憤懣的是,以滕子明為首的這群流寇,時常能弄到些肉食。
    在佛殿之中,當著佛祖與眾人麵烤肉食用,看著流寇大快朵頤,心中怎一個酸楚了得。
    騰子明等人腰間帶著武器,沒人敢上前爭奪。
    張繡接過騰子明遞上的酒,嚐了一口差點吐出來,這味道實在淡得過分。
    這樣的東西也能叫酒?
    然而此刻,細細品味,嘴中雖無酒香,腹中卻似有酒意彌漫。
    “這羊肉不錯,不如一起分享吧。”顧天將羊頭遞給佛殿旁的老婦人。
    騰子明苦笑著並未拒絕,隻是朝手下使了個眼色,眾人極不情願地分出了剩餘的半隻烤羊。
    這世間的事,無需多言,他們覺得比起那些流民確實自在些,卻也在刀尖上討生活。
    那些人隻看到強盜吃肉,卻未見他們挨打。
    流寇與流民彼此誰也別羨慕誰,誰也不值得同情。
    大家都差不多,能和平共處正是基於這一點。
    今日來了位心善之人,讓流民嚐到了肉香,或許明日他們會更加痛苦。
    不知肉味時,忍忍便過去,可嚐過後再吃不到,那滋味著實煎熬。
    騰子明便是如此,所以才走上了這條路。
    “天氣寒冷,這樣躲著也不是辦法,我明天帶你們找有飯吃的地方,如何?”顧天對寺裏的流民說道。
    很快,所有人都停下目光看向他,手中剛分到的肉似乎也沒那麽誘人了。
    “公子此話當真?”人群中走出一位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
    他身上有著文人的氣質,在流民中顯得格格不入,早就被顧天注意到。
    顧天答道:“我說話一向算數。”
    “敢問公子有何條件?”青衫男子繼續追問。
    與其他人不同,他並未過早歡喜。
    這一舉動再次讓顧天眼前一亮,此人言行舉止果然與眾不同。
    \"織布的、耕田的、打鐵的若實在無路可走,總該做些什麽,總不能坐食山空吧?\"顧天說道。
    眾人驚訝不已,青衫男子蹙眉道:\"就這麽簡單?\"
    \"這已足夠。\"顧天答道。
    話音未落,人群中一位麵色蠟黃、身形消瘦的老者站起身來:\"我會木匠手藝!\"
    \"我擅長紡線,織布也不在話下!\"
    \"我也會!\"
    \"我吃飽後力氣足,什麽活都幹得!\"
    \"我會耕田!\"
    漸漸地,所有人都目光灼熱地望著顧天。
    在這亂世,沒有什麽比一頓飽飯更讓人渴望。
    \"好,全都要。
    \"顧天承諾道。
    另一邊,騰子明的手下們看得目瞪口呆。
    若是能填飽肚子,誰願意提著腦袋四處漂泊?
    這些骨瘦如柴的人尚且有人接納,他們又怎會遜色?
    立刻有人眼中閃過一絲期待,站出來道:\"我會打鐵!\"
    有人帶頭,不多時又有三四人相繼站起。
    這一幕讓騰子明措手不及。
    這是怎麽一回事?他們眼裏還有沒有自己這個頭領?
    當他掃視手下時,不少蠢蠢欲動的流寇因顧忌騰子明而作罷。
    \"要不,騰壯士也一同加入?\"顧天向騰子明提議。
    剛才還用眼神製止手下行動的騰子明,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好!\"
    這讓他的手下目瞪口呆,剛才不是還十分矜持的嗎?
    \"拯救百姓於苦難之中,施主功德無量!\"寺中的老僧開口說道。
    眾人紛紛稱讚顧天為活菩薩、大善人。
    顧天謙遜回應,天下流民眾多,即便心懷濟世之誌,他也能力有限。
    然而,未曾見過時可以不管,如今既已見到,便不得不伸出援手。
    “要不要一起加入?”顧天看向那些僧人。
    老僧剛要回應,卻聽殿外傳來一聲輕蔑的笑:“小子,做事太拖遝。換成我,直接殺了他們,取了東西就走,哪用這麽麻煩?”
    夜幕降臨,殿外天色昏暗,厚重的烏雲遮住了星辰與月光。
    四周漆黑一片,廣化寺外偶爾傳來馬蹄聲,火光閃爍於馬背上,那是手持火把的人。
    廣化寺的外牆早已損毀,這個世界不是人人都像顧天一樣講究規矩。
    眾人策馬直接越過廢墟,闖入寺內,佛殿中的僧人們頓時驚慌失措。
    滕子明反應過來,下意識握住刀柄,說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前來,到我的地盤也不打招呼。”
    滕子明以為來者是普通流寇,意在劫掠。
    但顧天眉頭微蹙,與張繡對視一眼,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
    原因顯而易見,殿外排列整齊的戰馬訓練有素,非同尋常的流寇能辦到。
    更重要的是,顧天和張繡都察覺到了一種殺氣,一種血腥的氣息。
    至少這種氣息,在滕子明等人身上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