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讖重燃
    青蘅顫抖的指尖撫過《周易參同契》卷末批注，朱砂寫就的"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光。案頭新到的密信邊角沁著水漬，火漆封印上的"乾"字紋與二十年前梁平留下的龜甲殘片嚴絲合縫。窗外驟雨敲打芭蕉，她忽然抓起青銅鏡，鏡中白發映著《連山易》殘頁上的"歸魂卦"注解："魂歸太極，往複循環。"
    "不，他不是我的丈夫。"青蘅對著虛空低語，淚水砸在竹簡《歸藏易》的"生生之謂易"章句上。她踉蹌著取出檀木匣，匣底藏著梁平臨終所贈的半卷《太乙數統宗大全》，泛黃紙頁間夾著幹枯竹葉，邊緣還留著當年太行山巔的焦痕。那年地脈崩裂，龍氣外泄，梁平執劍踏入困龍淵時，曾念誦《黃帝陰符經》："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相推，而變化順矣。"
    峨眉山清音閣內，梁平從昏迷中驚起，喉間還殘留著《焦氏易林》的經文："龍生九子，昭明其德。"他死死攥住龜甲，隻見其上紋路竟與《乾坤鑿度》記載的"地脈龍紋"完全契合。掌心卦紋灼燒如《火珠林》所述"離火焚身，元神震蕩"，恍惚間看見赤色深淵中纏繞的龍形虛影，耳邊響起《太乙金鏡式經》的警示："龍氣散，則乾坤傾。"
    "你看見了什麽？"梁栩燁按住他顫抖的手腕，腰間卦鈴與《大六壬指南》記載的"驚神鈴"形製無二。梁平盯著對方與自己相似的眉眼，突然想起清夢道姑推演時的卦辭——《梅花易數》中的"遊魂卦"："遊魂不定，往事將明。"話音未落，窗外驚雷炸響，清夢持劍闖入，桃木劍上刻著的《北鬥經》符文泛著青光："凡有急難，但當念吾名號，自然解脫。"
    江南老宅中，青蘅跪在衣冠塚前，手中握著《皇極經世書》的"龍運篇"。雨水衝刷著墓碑，她將信箋焚於《陰符天機經》抄本之上，灰燼隨風卷向北方。突然，遠處傳來《撼龍經》所述的"龍嘯九淵"之聲，北方天空騰起墨色龍影，正應了《青囊奧語》"龍分九勢，氣貫八荒"的預言。
    "你說好要守《葬經》"乘生氣"之道！"青蘅對著天際哭喊，白發在狂風中亂舞如《風後握奇經》的八卦陣圖。而千裏之外的梁平，掌心卦紋化作青光衝天，與北方龍影共鳴，竟暗合《周易·係辭》"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的至理。跨越時空的兩端，兩人同時撫住心口——那裏跳動的，既是守護龍魂的卦讖，也是《道德經》所言"天地不仁"的輪回宿命。
    青蘅將《青囊序》殘頁緊緊貼在心口，冰涼的竹簡硌得生疼。梁平留下的龜甲在案頭泛著幽光，與新得信箋上的字跡形成詭異呼應。她顫巍巍翻開《葬經》，"夫陰陽之氣，噫而為風，升而為雲"的字句在淚光中模糊，卻又突然清晰——眼前浮現出梁平墜入困龍淵前，卦袍在罡風中獵獵作響的模樣。
    "這天地震顫，必應《撼龍經》"龍動則山河泣"的讖語。"青蘅將白發綰成利落的發髻，摘下鬢邊白玉蘭簪子，在銅鏡前別上梁平曾為她刻的桃木劍形發飾。銅鏡映出她布滿皺紋卻堅毅的麵容，與二十年前在太行山巔為梁平包紮傷口時的神情如出一轍。
    她取出壓在箱底的玄色道袍，那是梁平生前最常穿的款式。衣擺處還留著當年修補的針腳，每一針都暗含《周易》六十四卦的方位。"《太玄經》有雲，"陰陽判而天地分，生死隔而魂魄存"。"青蘅撫摸著道袍上的卦紋，聲音裏帶著決絕，"此人雖與梁平相似，卻非吾夫。但守護龍魂，本就是我們共同的誓約。"
    庭院中，青蘅對著梁平的衣冠塚鄭重叩首三次。"當年你以《黃帝陰符經》"五賊在心，施行於天"之理，舍身鎮龍。如今我便以《道德經》"死而不亡者壽"之誌，隨你而去。"她將半塊龜甲與梁平留下的《連山易》手稿一同焚化，灰燼在狂風中聚成龍形，直衝天際。
    收拾行囊時，青蘅特意帶上梁平生前最愛的《焦氏易林》，書頁間夾著的銀杏葉書簽早已幹枯發脆。她在包袱最底層塞進《奇門遁甲》秘卷，這是梁平曾說過能克製龍氣外泄的古籍。"若真如《皇極經世書》所言，"物極則反，命極則變"，或許我這一去，能解開這場跨越二十年的卦局。"
    臨行前，青蘅最後一次凝望江南水巷。細雨中，她的身影漸漸融入水墨般的景色，唯有口中默念的《文昌大洞經》經文隨風飄散："巍巍玉京，上合自然。渺渺劫仞，道氣長存......"她知道，此去既是赴死，也是重生——為了守護太行龍魂，更為了完成與梁平未盡的誓言。
    青蘅踏上太行山古道時，殘陽如血，將蜿蜒的石階染成暗紅。山道兩側的古柏無風自動，枝葉摩擦發出的沙沙聲，竟似有人在吟誦《周易》爻辭。她懷中的《焦氏易林》突然發燙，書頁無風自動，停在"乾之坤：白龍黑虎，起伏俱怒。戰於阪泉，水潦不息"的卦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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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山腰，雲霧驟然翻湧，青蘅眼前浮現出奇異景象：萬千條赤色鎖鏈自地脈深處衝天而起，纏繞著一條散發幽藍光芒的巨龍虛影。龍身每一次擺動，都帶起山崩地裂般的轟鳴，而鎖鏈斷裂處，滲出的竟不是血，而是閃爍著卦象紋路的金色液體。這奇景，與梁平二十年前描述的"困龍淵"如出一轍，卻更加慘烈。
    當青蘅接近山頂時，天地突然倒轉。她腳下的山石化作漂浮的卦象，乾三連、坤六斷在虛空中緩緩旋轉；頭頂的天空變成深不見底的卦盤，無數蓍草如流星般劃過，在雲層中寫出不斷變幻的卦象。耳邊傳來混雜的聲音，有梁平的卦象推演聲，有龍魂的怒吼，還有《連山易》《歸藏易》的古老經文在天地間回蕩。
    山巔的困龍淵呈現出詭異的太極圖形狀，陰陽魚的黑白兩色分別是沸騰的岩漿與刺骨的寒冰。青蘅取出梁平留下的龜甲，龜甲剛一接觸龍淵氣息，立刻化作流光沒入淵底。刹那間，整個太行山劇烈震顫，龍淵中騰起一道光柱，光柱內浮現出梁平的虛影，他正雙手結印，吟誦著《太乙數統宗大全》中的鎮龍訣。
    "青蘅，別過來！"虛影中的梁平突然轉頭，聲音帶著跨越時空的焦急，"這是千年難遇的"龍戰於野"大凶之局，唯有以......"話未說完，一道黑色閃電劈碎虛影，龍淵中的龍魂發出震天咆哮，整個天地開始扭曲變形。
    青蘅卻異常冷靜，她翻開《奇門遁甲》秘卷，撕下寫有"九地遁"的書頁拋向空中。書頁化作金色符籙，在虛空中組成巨大的結界。她縱身躍入龍淵，白發在罡風中化作無數卦線，口中念念有詞："天地為爐，陰陽為炭，吾以元神，重鑄龍魂！"
    就在她的身體即將接觸龍淵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青蘅看到了平行時空的景象：峨眉山的梁平突然口吐鮮血，掌心卦紋化作鎖鏈飛向太行山；梁栩燁瘋狂推演卦象，卦盤上的銅錢排列出從未見過的"歸墟卦"；而清夢道姑望著天空中浮現的古老卦象，淚流滿麵地說出了《周易》中最神秘的一句："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太行山巔，青蘅的身影與龍魂融為一體，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她仿佛看到梁平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而在光芒之外，一個全新的卦象正在天地間緩緩成型。
    青蘅的銀發在龍淵罡風中狂舞，每一根發絲都纏繞著歲月的記憶。當滾燙的岩漿觸及她的指尖，梁平曾在她耳邊輕誦的經文化作呢喃：“‘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你看，連天地都在應和我們。”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那年杏花微雨的卦攤，梁平握著她的手推演卦象，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有你在，再難的卦局我都能解。”
    岩漿與寒冰同時侵襲，劇痛中，梁平留下的每一句經文都愈發清晰。新婚之夜，他指著窗外明月低吟：“‘天地氤氳，萬物化醇’，我們的相遇，便是這天地間最圓滿的卦象。”戰亂逃亡時，他將她護在身後，口中念著：“‘無平不陂，無往不複’，別怕，再黑暗的夜也有破曉之時。”
    當她的元神即將潰散，一道溫暖的力量將她包裹。梁平的虛影自龍魂中浮現，掌心的卦紋與她相融，他們同時念出那段刻在心底的誓言：“‘一陰一陽之謂道’，你為陰，我為陽，合二為一，方得圓滿。”青蘅含淚輕笑，二十年前太行山的訣別，此刻化作《詩經》般的情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平郎，這一次，我們再不分開。”
    梁平的聲音混著《周易》的韻律，在她耳邊流轉：“‘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我的命，從遇見你那天起，就與你緊緊相連。”他們的元神交纏，化作光芒融入地脈時，最後的低語是《道德經》的柔情：“‘大巧若拙，大辯若訥’，我不善言辭，卻願用一生，為你推演最美好的卦象。”
    太行山的龍淵歸於平靜，唯有兩道交纏的卦紋在山石上閃爍，仿佛仍在訴說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們的愛，便是這天地間最動人的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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