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野獸更可怕的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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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蜷縮在洞穴深處的陰影裏,將沾滿草藥的布條纏在並無傷口的腿上。洞口傳來族人們準備狩獵的喧鬧聲,他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徹底遠去才敢起身。岩壁縫隙漏下的陽光中,他望著自己粗糙的手掌——這雙手本該用來守護,如今卻成了部落繁衍的工具。
當暮色染紅天際時,狩獵隊伍的歡呼聲響徹山穀。梁平拖著"傷腿"挪到洞口,看見鹿角老者親自扛著最肥美的獵物走在最前方,隊伍中央的少女們簇擁著那個戴著矢車菊的身影。她的步伐比往日緩慢,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寬鬆的獸皮裙下顯出柔和的弧度,貝殼項鏈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卻不再發出歡快的聲響。
族人們湧上來將梁平高高抬起,燧石長矛在篝火上方交錯成勝利的拱門。老嫗們將象征孕育的赤色赭石抹在他額頭,年輕戰士們用獸骨敲打地麵,節奏震得梁平耳膜生疼。他的目光越過歡呼的人群,與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在空中相遇。她悄悄撫摸著腹部,嘴角揚起一抹虛弱的笑,那笑容裏藏著隻有他們懂的苦澀與溫柔。
鹿角老者將刻滿圖騰的骨杯塞到梁平手中,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淚光。梁平低頭望著杯中猩紅的獸血,突然明白了所謂的"崇敬"——在這個部落裏,他不過是讓生命延續的橋梁,而那個在他懷中綻放過愛情的少女,也終將成為部落繁衍生息的注腳。夜風卷著篝火的火星撲在臉上,他仰頭飲盡獸血,任由溫熱的液體混著鹹澀的淚水,滑入喉嚨深處。
自從少女隆起腹部,部落裏的風向悄然轉變。每當新獵獲的獸肉抬進洞穴,老嫗們總會先挑出最鮮嫩的部分,用獸皮仔細包好送到梁平跟前。梁平卻皺著眉頭將生肉推回去,從角落抱出用石塊壘成的簡易烤架,燧石敲擊出火星,青煙嫋嫋升起時,他已將肉塊均勻串在洗淨的樹枝上。
族人們圍在一旁,滿臉困惑地交頭接耳。鹿角老者拄著骨杖湊近,渾濁的眼睛盯著架上滋滋冒油的烤肉,喉嚨裏發出不解的咕噥。梁平顧不上解釋,轉身又捧出摻著野莓、堅果的糊糊——那是他用石臼反複搗碎的混合食物,還特意將曬幹的香草碾成粉末撒在表麵。
"不能隻吃肉。"梁平用生澀的手勢比劃著,指著少女日漸圓潤的腹部,又將一勺糊糊喂進她口中。少女眨著琥珀色的眼睛,順從地咽下,嘴角沾著紫色的莓汁,伸手輕輕擦掉他額頭的汗珠。族人們麵麵相覷,幾個年輕戰士模仿著他的動作,卻被老嫗們拍開手——在他們眼裏,這古怪的舉動就像對著月亮跳舞般難以理解。
日子一天天過去,梁平變著法子準備食物。他用寬大的樹葉兜來新鮮的嫩葉,在溪水裏反複淘洗;將曬幹的菌菇泡發,混著搗碎的根莖熬成濃湯。每當他端著精心準備的餐食走過,總能聽見身後傳來壓低的議論聲,但看著少女日漸紅潤的臉色,還有腹中愈發有力的胎動,他隻是默默握緊手中的石勺。畢竟在這個隻懂弱肉強食的原始世界裏,守護生命的方式,注定要與千百年的傳統背道而馳。
狩獵號角剛響,部落裏最莽撞的莽子就嗷嗚一嗓子衝了出去,腰間的獸骨鈴鐺震得整個山穀嗡嗡響。梁平還沒來得及舉起燧石矛,就見莽子像顆失控的肉彈般直直撞進狼群,嚇得頭狼嘴裏的野兔都掉在了地上。
"嗷——!"莽子徒手掐住一隻灰狼的脖子,得意地將獵物舉過頭頂。可他高舉的手臂還沒放下,另外三隻狼已經同時撲上來咬住他的大腿。梁平急得直跳腳,一邊比劃"快防禦"的手勢,一邊用石矛猛敲岩壁。誰知莽子非但不躲,反而把腦袋仰得更高,扯著嗓子發出比狼嚎還誇張的吼聲,震得樹梢的鳥兒撲棱棱全飛了。
鹿角老者拄著骨杖笑得直不起腰,其他戰士也跟著起哄。梁平氣得把石矛往地上一插,張開雙臂擋在莽子身前,活像隻炸毛的老母雞。他手忙腳亂地指著狼嘴,又拍拍自己胸口,意思是先保住小命要緊,可族人們隻顧著鼓掌,還把更多燧石矛塞到他手裏,仿佛在說"快加入我們的表演"。
當莽子被狼群追得滿山坡亂竄,褲衩都快被扯掉時,梁平終於忍不住翻白眼。他眼睜睜看著這傻大個一頭栽進灌木叢,驚起的兔子群又把剩下的狼引向了另一隊獵人。整個獵場瞬間亂成一鍋粥,有人追著狼跑,有人追著兔子跑,還有人追著自己被叼走的獸皮褲追了三裏地。梁平蹲在樹樁上啃野果,看著這場鬧劇直搖頭——在這不要命的部落,他怕是永遠也教會不了這群人什麽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狩獵歸來的暮色裏,莽子一瘸一拐地被架進部落,右腿上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獸皮褲早被染成暗紅。可當鹿角老者敲響慶祝的骨鼓,這家夥突然像打了雞血似的推開攙扶的人,高舉著戰利品狼頭,用三條腿蹦著跳著往儀式場地衝,傷口迸裂的血珠甩得圍觀人群滿臉都是。
梁平急得直跺腳,連比劃帶吼地阻攔,卻被年輕戰士們笑著架到一邊。莽子扯著破鑼嗓子高喊著部族戰歌,在眾人簇擁下跌跌撞撞撲向鋪滿獸皮的軟墊。三個姑娘被他的氣勢嚇得花容失色,其中一個差點被他甩過來的狼尾巴掃飛。梁平眼睜睜看著這家夥在劇痛中還硬撐著擺出威風凜凜的姿勢,傷口滲出的血把身下的豹皮都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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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莽子的嚎叫聲撕破天際。梁平衝過去時,隻見他臉色慘白如紙,傷口已經化膿潰爛,蛆蟲在血肉間蠕動。可即便如此,當鹿角老者關切地靠近,他仍強撐著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斷斷續續比劃"我我還能再戰"話音未落,就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裏,莽子在高熱中說著胡話,一會兒揮舞拳頭要打老虎,一會兒抱著陶罐喊自己是戰神。梁平熬了草藥想喂他,卻被他一把打翻,還嘟囔著"戰士隻喝獸血"。最終在某個暴雨傾盆的夜晚,這個永遠在炫耀力量的身影,像片枯萎的樹葉般靜靜消逝。梁平站在他的葬禮火堆旁,看著火焰吞噬那具曾無比強壯的軀體,忍不住長歎——在這個把魯莽當榮耀的部落,有時候,愚蠢比猛獸更致命。
莽子燃燒的葬禮篝火漸熄,餘燼在夜風裏明滅如泣血的星辰。梁平蹲下身拾起半塊焦黑的狼牙項鏈,忽然瞥見人群中幾道陰鷙的目光。那些藏在陰影裏的眼神,像毒蛇吐信般掃過他懷中捧著孕肚的少女,又落在他腰間鹿角老者新賜的虎骨配飾上,淬著暗紫色的嫉妒毒汁。
最先泛起漣漪的是那個總與莽子爭強鬥狠的灰發戰士。他摩挲著燧石矛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喉間滾動著壓抑的低吼,仿佛梁平身上的榮耀是偷來的獵物。老嫗們圍坐低語時,枯瘦的手指總不自覺指向梁平搭建的石灶——那些用來烤製熟食的古怪器具,此刻竟成了"褻瀆傳統"的罪證。
當梁平為孕婦少女采摘草藥歸來,發現藏在樹洞的野果被利爪抓爛,晾曬的獸皮被劃破成碎條。某個月圓之夜,他在溪邊撞見幾個年輕戰士交頭接耳,對方看到他的瞬間突然哄笑著散開,卻故意將沾著毒蘑菇汁液的石碗留在原地。嫉妒如同山間霧氣,在沉默中悄然漫過每道縫隙,將善意的星火逐一掐滅。
最鋒利的暗箭來自眼神。少女隆起的腹部越是圓潤,投向梁平的目光便越是灼熱。那些視線裹著刺骨寒意,似要將他釘死在"外來者竊取榮耀"的恥辱柱上。梁平抱著熟睡的少女望著星空,忽然明白在這崇尚蠻力的部落,比猛獸更危險的,是人心深處滋生的嫉妒——那是看不見的獠牙,能將所有光芒啃噬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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