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厭倦的欲望,也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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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獸骨在火中爆裂的脆響,是這片土地的晨鍾暮鼓。梁平蹲坐在煙熏火燎的洞穴裏,看老嫗將生肉塞進孕婦口中,油脂順著嘴角滴落在圖騰斑駁的岩壁上——那些用赭石描繪的野牛與巨虎,此刻正用空洞的眼睛凝視著這場關於生存的儀式。
    燧石矛刺破野狼咽喉的瞬間,溫熱的血濺在戰士臉上,竟被視作榮耀的圖騰。梁平忽然讀懂,在這裏,力量從來不是選擇,而是刻進骨髓的生存咒語。當饑餓的族群為爭奪腐肉廝殺,當孕婦因拒絕生肉被視作詛咒,他終於明白所謂野蠻,不過是文明尚未降臨前,人類與死亡簽訂的契約。
    月光吞噬又重生的夜晚,巫師的骨鈴與族人們的嘶吼共振。梁平握緊少女顫抖的手,腹中胎兒的胎動如遠古的鼓點。他望著鹿角老者布滿裂紋的臉龐,那溝壑裏藏著的不僅是歲月,更是千年來,人類在生存與毀滅之間,用鮮血寫下的哲學——在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信仰都指向一個終點活下去。
    而他帶來的火種與陶罐,不過是在血與肉的法則裏,種下一顆叛逆的種子。當烤熟的獸肉香氣第一次漫過洞穴,梁平知道,他正在改寫的,是人類最原始的生存詩行——不是用力量對抗力量,而是用智慧,為野蠻穿上文明的外衣。
    梁平跪在產房外的碎石地上,聽著少女壓抑的痛呼聲從獸皮帳篷裏傳來,指節深深掐進掌心的雷紋刺青。二十個披戴各色羽毛的少女圍在他身後,發間的貝殼項鏈碰撞出細碎聲響,如同某種古老而誘惑的咒語。鹿角老者的骨杖重重戳在他肩頭,帶著體溫的燧石矛尖挑起他的下頜,逼著他直麵老族長渾濁而憤怒的雙眼。
    "月圓儀式已備好七張豹皮軟墊,"老者的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二十個最健壯的母獸任你挑選,你卻要讓她們空等?"族人們的議論聲如潮水湧來,年輕戰士們握緊的燧石矛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老嫗們幹癟的嘴唇不停翕動,將"自私背叛"的咒符吐向空中。梁平望向帳篷內搖晃的火光,那裏蜷縮著他用二十種草藥熬製安胎湯的愛人,腹中胎兒的每一次胎動都曾讓他徹夜難眠。
    "生育不是獸群的交配!"梁平突然暴起,燧石矛擦著耳畔飛過,釘入身後的岩壁。他扯開衣襟,露出為孕婦們研製草藥時被毒藤灼傷的疤痕,"你們數著每年減少的人口,卻看不見產房裏腐爛的臍帶!聞不到夭折孩童身上的屍臭!"人群頓時死寂,唯有帳篷內傳來的痛呼聲愈發淒厲。鹿角老者的骨杖第一次在顫抖,那上麵雕刻的生育圖騰此刻扭曲成猙獰的麵孔。
    少女的慘叫突然撕裂夜空,梁平發瘋般撞開阻攔的戰士。當他衝進帳篷時,新生嬰兒的啼哭與血腥味同時炸開。他顫抖著接過渾身血汙的小生命,看著孩子皺巴巴的小臉,突然想起第一次教愛人辨認野果時,她眼中比星辰更明亮的光。帳篷外,族人們的咒罵聲漸漸變成驚恐的低語——他們看見新生命攥著父親的手指,而那隻手曾拒絕過整個部落的繁衍儀式。
    梁平顫抖著托住嬰兒皺紅的小身子,指尖拂過孩子未脫胎脂的皮膚。在他眼裏,這脆弱的呼吸、細小的骨骼,與文明世界新生兒無異,甚至連哭聲都帶著幾分羸弱。可當他抱著孩子走出獸皮帳篷,月光瞬間被沸騰的歡呼撕裂。
    鹿角老者顫抖著摘下虎齒項鏈,渾濁的眼淚滴在嬰兒緊握的拳頭上。老嫗們將搗碎的朱砂抹在孩子眉心,嘴裏念念有詞;年輕戰士們高舉燧石矛撞擊岩壁,火星四濺如星辰墜落。他們圍著梁平打轉,驚歎於嬰兒有力的蹬腿,驚訝於那明亮而無畏的眼睛——在過去,這樣足月、健壯的新生兒,十中無一。
    "看這拳頭!"灰發戰士小心翼翼戳了戳嬰兒肉乎乎的手臂,"比我家三個月大的崽子還有勁!"人群轟然大笑,笑聲驚起崖邊棲息的夜梟。梁平這才發現,部落的篝火比往日亮了三倍,獸皮上晾曬的不再是腥臭的生肉,而是他教會族人烤製的熏肉,香氣混著歡呼聲飄向天際。
    少女倚在他身旁,虛弱卻驕傲地微笑。梁平低頭輕吻妻兒,忽然明白,這場原始與文明的無聲戰爭,他用一個新生命的啼哭,敲開了蒙昧的第一道裂縫。當族人們將他與嬰兒高高拋向夜空時,他望著懷中攥著矢車菊花瓣的小手,知道改變的種子,已經在這片野蠻生長的土地上,悄然發芽。
    晨曦剛染紅岩壁,梁平就被尖銳的骨笛聲驚醒。掀開獸皮簾,三個披戴孔雀翎羽的少女正捧著新鮮的野莓候在洞口,最豔麗的那個輕解獸皮裙,露出腰間特意塗抹的赭紅圖騰"讓我為你生下更健壯的崽子。"梁平喉間發緊,側身避開時,野莓汁水濺在他昨日剛為嬰兒縫製的獸皮繈褓上。
    部落廣場的篝火徹夜未熄,鹿角老者領著十二名適育女子將他團團圍住。老族長的骨杖點地有聲"上次儀式你拒絕七人,這次該補上了。"少女們的貝殼項鏈在夜風裏叮當作響,其中一人突然撲上來咬住他耳垂,濕熱的氣息混著蠱惑的呢喃"嚐嚐我的力量"梁平踉蹌後退,後背撞上堆著接生草藥的石甕,陶罐碎裂聲驚飛了棲在洞頂的蝙蝠。
    更暗處傳來灰發戰士的冷笑"裝什麽清高?不過是想獨占生育神恩!"族人們的目光如燧石箭般射來,梁平看見人群中,自己的妻子正抱著孩子躲在陰影裏,琥珀色眼眸蒙著水霧。他攥緊腰間象征權威的虎齒項鏈,卻發現那原本堅硬的齒骨,在無數次被要求"履行職責"的推搡中,早已磨出了裂痕。
    深夜,當又一個渾身塗滿催情草藥的少女潛進他的居所,梁平終於崩潰。他抓起石臼裏搗碎的艾草潑向對方,嘶啞著怒吼"我不是種馬!"可這聲嘶吼在空曠的洞穴裏顯得如此單薄,很快被老嫗們"忤逆天命"的斥罵聲淹沒。月光透過石縫照在他通紅的眼眶上,梁平望著熟睡的妻兒,第一次覺得,比野獸更難馴服的,是人心深處永不饜足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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