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活的詩篇

字數:4203   加入書籤

A+A-


    梁招娣的蛻變,像一場靜默卻盛大的花開。拿到綠境集團正式聘用合同那天,中科院的項目邀請函也跟著寄到了宿舍——她參與的植物抗逆性研究被納入國家重點課題,還附帶了“本碩博連讀”的綠色通道。消息傳開時,係裏的老師感慨:“這姑娘,是把田間地頭的韌勁,全用到學問裏了。”
    第一次去中科院開會,她穿著王虎陪她挑的米白色西裝,站在一群白發蒼蒼的院士中間,匯報ppt時聲音穩得像紮根的老槐樹。結束後,帶頭的老院士握著她的手笑:“小梁啊,你那組數據裏的‘土辦法’,比我們實驗室的模型還管用。”她紅著臉笑,眼角的餘光瞥見坐在後排的王虎,他手裏攥著瓶溫水,眼神亮得像藏了星星——那是他提前半小時去茶水間晾好的,怕她緊張得嗓子發幹。
    王虎在綠境集團也漸漸站穩了腳跟。周啟明把全國的農資供應鏈交給他管,他跑遍了三十多個省份的田間地頭,褲腳永遠沾著泥,卻能在談判桌上把農戶的難處說得清清楚楚,把供應商的底線摸得明明白白。有次他帶團隊去東北收大豆,遇到暴雪封路,他愣是帶著人扛著樣品徒步走了二十裏地,隻為讓實驗室能準時拿到檢測樣本。消息傳到招娣耳裏時,她正在熬夜改論文,眼淚啪嗒掉在鍵盤上,卻笑著給王虎發消息:“注意保暖,我給你織的圍巾記得戴。”
    他們的日子像兩條並行的河,各自奔湧,卻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招娣去實驗室時,王虎會提前半小時起床,給她做一份加了家鄉醃菜的三明治;王虎出差時,招娣會把他的行李箱裏塞滿感冒藥和暖寶寶,再附上一張畫著小雛菊的便簽。有次綠境集團的年會,王虎作為新銳骨幹發言,站在聚光燈下,他沒說什麽豪言壯語,隻舉著手裏的獎杯說:“我這輩子最對的事,是遇見梁招娣。她讓我知道,人活著不是為了爭輸贏,是為了讓身邊的人過得踏實。”台下掌聲雷動,招娣坐在觀眾席裏,捂著嘴哭,眼淚卻像浸了蜜,甜得發顫。
    博士畢業那年,招娣的研究成果成功應用到西北幹旱地區,讓萬畝沙地長出了耐旱的經濟作物。她去當地驗收時,王虎推掉了重要的會議,陪著她在戈壁灘上走了一整天。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農戶舉著哈達朝他們笑,王虎忽然從包裏掏出個小盒子,裏麵是枚用戈壁玉打磨的戒指,算不上精致,卻帶著溫潤的光。
    “我不懂什麽浪漫,”他單膝跪下,聲音有點抖,“但我知道,你要在這紮根,我就陪著你。你研究你的作物,我幫你建倉庫、鋪渠道,讓這兒的人都能靠你的成果過上好日子。”
    招娣望著他眼裏的認真,忽然想起剛入學時,那個在小飯館裏連夾菜都顯得笨拙的少年。如今他站在風沙裏,手掌粗糙,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把她的夢想,當成了自己的責任。
    後來有人問招娣,一路走來順風順水的秘訣是什麽。她總是笑著指一指身邊的王虎,又提一提那些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的人——耐心指導她的導師,給她機會的周啟明,還有始終支持她的家人。
    “其實哪有什麽天生的幸運,”她輕聲說,“不過是有人護著你的軟肋,有人托著你的翅膀,而你自己,剛好沒辜負這份疼惜,拚命往前飛罷了。”
    那天的戈壁灘上風很大,卻吹不散兩人眼裏的光。遠處的幼苗在沙地裏倔強地昂著頭,像極了當年那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小姑娘,也像極了那個洗盡鉛華的少年。他們的人生,終究在彼此的守護裏,活成了最踏實的模樣——有熱愛的事業,有相守的愛人,有一路同行的溫暖,把日子過成了田埂上的莊稼,一分耕耘,一分甜,沉甸甸的,全是希望。
    梁招娣對著電腦屏幕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時,窗外的天已經泛白。桌上的咖啡涼透了,手機裏還躺著王虎淩晨發來的消息:“東北那邊的種子抽檢合格了,明早回,給你帶了凍梨。”
    她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半晌,忽然有點委屈。
    這半年來,她忙著博士論文答辯和西北基地的作物驗收,王虎則被周啟明派去開拓東北市場,兩人聚少離多,連視頻通話都常常被工作打斷。上次見麵還是三個月前,在機場匆匆聊了十分鍾,他塞給她一袋剛買的板栗,轉身就被接機的人圍住討論冷鏈物流方案。
    “忙忙忙,就知道忙。”招娣對著空氣嘟囔,手指劃過手機相冊裏兩人唯一的合照——還是去年在戈壁灘他單膝跪地的那張,照片裏她哭得稀裏嘩啦,他舉著那枚戈壁玉戒指,笑得像個傻子。
    可從那以後,這事兒就像被風吹走了似的,再沒提過。
    她不是不急。實驗室的師妹上周剛訂婚,朋友圈裏曬著鑽戒和玫瑰;連周啟明都打趣過她:“小王那小子,辦事向來利落,怎麽在終身大事上磨磨蹭蹭?”
    她甚至偷偷想過,要不要自己先開口。上次視頻時,她狀似無意地說:“我們組李老師說,下個月有個農業論壇在咱老家舉辦,要不……順便回去看看?”
    王虎當時正對著一堆報表,頭也沒抬地應:“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家裏的果樹長勢,對了,你上次說的耐旱品種,能不能在咱村試種?我讓我爸先翻塊地出來……”
    話題就這麽跑偏了。
    招娣歎了口氣,起身去洗漱。鏡子裏的自己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頭發隨意挽在腦後,身上還穿著三年前買的舊t恤——這哪還有半點“備受矚目”的青年科學家模樣,倒像個被工作榨幹了精力的老姑娘。
    正對著鏡子發呆,門鈴響了。她趿著拖鞋跑去開門,王虎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肩上還背著大包,手裏拎著個保溫桶。
    “剛下飛機就過來了,”他把保溫桶塞進她手裏,自己換鞋時,腳底沾著的泥蹭在地板上,“你看我這記性,忘了換鞋。”
    招娣沒理那點泥,掀開保溫桶一看,裏麵是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還有兩個白胖的包子。
    “知道你又熬夜了,在機場附近的粥鋪買的,”他撓撓頭,眼神有點躲閃,“那個……凍梨在包裏,我怕化了,用冰袋裹著呢。”
    她把粥端到廚房,心裏那點委屈又冒了上來。這人永遠這樣,記得她愛吃什麽,記得她胃不好要喝熱粥,偏偏不記得那個被他舉在戈壁灘上的戒指,該戴在她手上了。
    “王虎,”她轉過身,靠在灶台邊,故意板著臉,“你上次在戈壁灘說的話,還算數嗎?”
    王虎正從包裏往外掏凍梨的手猛地一頓,耳朵“騰”地紅了。他轉過身,手還抓著冰袋,指節都在發白:“你……你說哪個?”
    “就那個!”招娣提高了點聲音,眼眶有點發熱,“你舉著個破石頭,說要跟我……跟我……”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把冰袋一扔,幾步跨到她麵前,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盒子——不是上次那個戈壁玉戒指,而是個絲絨盒子,打開來,裏麵的鑽戒不算特別大,卻在晨光裏閃著溫柔的光。
    “我一直在等個合適的時機,”他聲音發緊,額頭滲著細汗,“想等你忙完答辯,想等我把東北的項目敲定,想找個你不熬夜、我不趕路的日子……”他單膝跪下來,抬頭望著她,眼裏的緊張藏都藏不住,“梁招娣,我知道咱倆都忙,忙得腳不沾地,可日子再忙,也得有個人跟你一起熬粥,一起看種子發芽,一起等莊稼豐收,不是嗎?”
    他深吸一口氣,舉高了戒指:“所以,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讓我當你這輩子最忙也最踏實的搭檔嗎?”
    招娣看著他眼裏的光,那光比實驗室的顯微鏡還亮,比戈壁灘的夕陽還暖。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把他拽起來,搶過戒指自己套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
    “早就願意了,”她嘟囔著,眼淚卻掉了下來,砸在他手背上,“就等你來問這一句,等得我……論文都多改了三版!”
    王虎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傻笑,伸手把她緊緊摟在懷裏。保溫桶裏的粥香漫出來,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風塵氣,竟比任何香水都讓人安心。
    “那……咱抽空去領證?”他在她耳邊蹭了蹭,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雀躍。
    “下周三吧,”招娣掰著他的手指算,“我上午有個會,下午空著。”
    “不行,”他立刻反駁,語氣無比認真,“領證得是全天最閑的時候,不能被任何事打擾。我看看……下下周五,我把所有會都推了,咱去民政局門口排隊,排第一個!”
    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戒指閃著光,像顆剛種下的種子,在往後忙碌又滾燙的日子裏,注定要長出滿枝滿椏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