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往事留在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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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正在實驗室整理幼苗數據,快遞員遞來個燙金的信封,上麵“王虎”兩個字,燙得她指尖發顫。
撕開信封,大紅的請帖掉出來,新郎王虎,新娘趙曉雅,日期定在下個月十六,宜婚嫁。
“啪”的一聲,請帖落在培養皿上,藍色的試劑濺了滿紙,把“永結同心”四個字暈成了模糊的藍。
招娣蹲下身,手撐著冰冷的操作台,指節泛白。她想起三天前,母親還在電話裏勸:“虎子那孩子對你是真心的,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她當時怎麽說的?她說“媽,我們不是一路人”,說這話時,窗外的耐旱幼苗剛抽出新葉,嫩得能掐出水,像極了她藏不住的心動。
可現在,這張請帖像把刀,把那些沒說出口的念想,全剁成了碎末。
“招娣姐,你怎麽了?”周明軒走進來,看見她蹲在地上,臉色慘白,“是不是試劑灑了?我幫你……”
話沒說完,就看見地上的請帖。他張了張嘴,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招娣撿起請帖,指尖撫過王虎的名字,那字跡她認得,小時候他替她寫作業,總是把“娣”字的女字旁寫得特別大。現在這字,筆鋒硬了,帶著股說一不二的勁,像他站在碼頭的樣子。
“他這是……要我去看他結婚?”她笑了,眼淚卻掉下來,砸在“趙曉雅”三個字上,“看他娶那個能陪他站在碼頭的姑娘,看他把給我的承諾,全給了別人?”
周明軒遞給她張紙巾:“要不……別去了。”
“為什麽不去?”招娣猛地站起來,把請帖塞進白大褂口袋,眼裏的淚還沒幹,卻透著股倔勁,“我得去看看,看看他選的路,看看他身邊的人,看看……我到底輸在哪。”
她想起那天在碼頭,他說“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她說“就算你是活閻王,我也嫁”。原來不是他給不了,是他的生活裏,早就有了更合適的人——趙家小姐懂江湖恩怨,懂碼頭規矩,甚至懂怎麽在刀光劍影裏陪他笑,這些她都不懂。
她隻會種莊稼,隻會看數據,隻會在他說“算了吧”的時候,躲在實驗室哭一整夜。
晚上回宿舍,她把請帖壓在枕頭下。翻來覆去睡不著,摸出手機,點開那個早就拉黑的號碼,界麵還是灰色的。她想起王虎第一次帶她去看碼頭的日落,說“以後這裏會種滿向日葵”;想起他替她擋開鬧事的醉漢,手臂上留下的疤;想起他在戈壁灘上,用石頭給她畫的婚房草圖。
那些畫麵像電影,一幀幀在眼前過,最後定格在請帖上的“囍”字,紅得刺眼。
“梁招娣,你傻不傻?”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他都要娶別人了,你還惦記什麽?”
可心髒的位置,像被請帖上的金粉紮了,密密麻麻地疼。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都忘不掉那個站在碼頭的男人了。他是她的劫,也是她的光,哪怕這光最後照向了別人。
婚禮前一天,招娣去商場買了件新裙子,米白色的,像田裏剛灌漿的稻穗。周明軒看見,皺著眉說:“太素了。”
“素點好。”她對著鏡子笑,“不該搶的,不能搶。”
她給王虎發了條短信,用的是新號碼:“婚禮我會去。祝你……得償所願。”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徹底空了,像被收割後的田野,隻剩下光禿禿的土地,等著風吹,等著雪落,等著來年長出新的希望,卻再也長不出那個叫王虎的少年。
夜深了,實驗室的培養箱發出輕微的嗡鳴,像誰在低聲歎息。招娣看著那些耐旱幼苗,突然想起王虎說過,她像野草,韌得很。
是啊,野草就算被踩進泥裏,也能重新長出來。她會好好種她的地,搞她的研究,會在西北的戈壁灘上,種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向日葵。
隻是那片花海裏,再也不會有那個陪她看日落的人了。
請帖在枕頭下硌著,像塊滾燙的烙鐵,燙得她睜著眼,直到天亮。
招娣坐在去婚禮的車上,米白色的裙子被風掀起一角,像隻欲飛的蝶。車窗外掠過成片的稻田,新插的秧苗綠油油的,讓她想起小時候和王虎在田裏抓泥鰍的樣子——他總說她笨,抓了半天隻抓到條水蛇,卻在她嚇得尖叫時,把她護在身後,自己被蛇咬了一口。
那時的天很藍,雲很白,以為喜歡就能一輩子。
婚禮設在碼頭改造的宴會廳,以前堆貨箱的地方,現在擺滿了白玫瑰,牆上投影著王虎和趙曉雅的照片。照片裏的王虎笑得很淡,卻沒了往日的沉鬱;趙曉雅挽著他的胳膊,眼裏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招娣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周明軒遞給她杯果汁:“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沒事。”她接過杯子,指尖冰涼,“來都來了。”
她看著台上的新人。王虎穿著筆挺的西裝,比在碼頭時多了幾分溫和;趙曉雅的婚紗拖在地上,像朵盛開的雲。司儀問“是否願意”時,王虎的目光掠過人群,在她身上頓了半秒,又迅速移開,聲音清晰:“我願意。”
那三個字,像針,輕輕紮在招娣心上,不疼,卻麻得發木。
她忽然懂了,有些愛,不是不夠深,是不夠巧。她像田裏的稻子,需要陽光雨露,需要安穩踏實;而王虎是碼頭的船,注定要在風浪裏前行,需要能陪他揚帆的人。趙曉雅是海浪裏長大的貝殼,堅硬又閃亮,恰好能嵌進他船板的縫隙裏。
而她,這株田埂上的苗,就算拚盡全力,也長不成能抵禦風浪的船錨。
趙洪生上台致辭時,眼眶紅了,說“恩怨了了,以後都是一家人”。王虎媽握著他媳婦的手,兩個曾經的“鐵娘子”,此刻眼裏都盛著淚光。台下的江湖大佬們舉杯相慶,沒人再提當年的刀光劍影,仿佛那些血與淚,都被這場婚禮衝淡了。
招娣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釋然。王虎選的不是不愛,是更合適——合適到能讓兩家人放下仇恨,讓碼頭的腥氣變成煙火氣,讓他妹妹安心高考,讓他父親在icu裏也能聽到好消息。
這些,她給不了。
上菜時,服務員端來道甜菜,是用麥芽糖做的,造型像朵向日葵。招娣舀了一勺放進嘴裏,甜得發膩,卻讓她想起王虎曾說“等碼頭安穩了,就陪你種一片向日葵”。
原來有些承諾,不是沒兌現,是換了種方式——他沒能陪她種向日葵,卻在自己的世界裏,種下了安穩。
婚禮進行到一半,招娣悄悄起身離開。周明軒跟在她身後,沒說話,隻是替她擋開迎麵而來的賓客。
走出宴會廳,碼頭的風帶著海的氣息,吹得她眼睛發酸。遠處的貨輪鳴響了汽笛,悠長而溫柔,像是在為新人祝福。
“周明軒,”她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點輕快,“我的耐旱項目申請通過了,下個月去西北。”
“恭喜你。”周明軒笑了,“需要幫忙就說。”
招娣望著遠處的海平麵,太陽正緩緩落下,把海水染成金紅色,像極了她第一次在碼頭看的日落。那時她以為,那是她和王虎故事的開始,卻沒料到,故事的結局,是他留在碼頭,她走向遠方。
“其實這樣也挺好。”她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他有他的江湖安穩,我有我的田野春秋,誰也不耽誤誰。”
不是所有真心相愛都能在一起,也不是沒能在一起,就是遺憾。有些人的出現,是為了讓你看清自己想要什麽——她想要的,從來不是站在誰的身邊,而是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活得熱烈而自由。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招娣看著那三個字,笑了笑,把短信刪了。然後,她拉黑了這個號碼,像徹底關上了一扇門。
轉身時,她看見周明軒手裏拿著個向日葵胸針,遞到她麵前:“西北的太陽烈,別曬壞了。”
招娣接過來,別在裙子上,迎著晚風笑了。夕陽的金輝落在她臉上,像鍍了層光,眼裏的迷茫散了,隻剩下清亮的堅定。
有些事,本就說不清楚。不是合適比愛重要,是命運早就在路口插好了牌,指向不同的遠方。
她走向自己的遠方,那裏有未種的田,未研的苗,有屬於梁招娣的,嶄新的晨光。而碼頭的那個人,連同那些愛恨嗔癡,都留在了身後的風裏,成了一段不算遺憾的過往。
挺好的,她想。真的挺好的。
